第548章 宣读请愿
作者:悲凉鸽      更新:2025-11-11 08:52      字数:4156
  第548章 宣读请愿
  隔天正午,毒辣的太阳悬在干谷的正上方,將稀疏的阴影压缩到最短。即便火元素不再活跃,午时的沙漠也依然炎热,被晒得汗流浹背的人们,趁著午休的短暂时光,聚集在临时搭建的、用粗糙木板拼凑而成的木台前,喝著法莉婭用魔力凝成的冰水,听阿斯让向他们宣读的这份由艾芙娜草擬,並有数位魔女共同署名的请愿书。
  待阿斯让询问眾人对此有何意见后,大伙便七嘴八舌地討论起来,最后形成的想法倒是出奇地统一。
  绝大部分人都觉得,公会若能建成,自是最好,但若其他魔女反对,建不起来也没关係。他们对未来並没有抱持太高的幻想,只求魔女能儘快消灭沙漠之主,赶走嗜血的砂龙,最好再大发慈悲地免上几年税,好让他们重返家园,修补被洪水衝垮的屋顶,重新耕种被沙土掩埋的田地,过上如往常一样的、卑微而安稳的生活。
  爱莎对大伙想法嗤之以鼻,说几千年下来,领主的旗帜换了一面又一面,魔女的法令改了一遍又一遍,可这些农民,永远都是这副她看厌了的模样。
  春天到,他们就想著播种;雨不来,他们就开始祈祷;龙飞过,他们就哭著跪下,乞求谁来救他们。哪怕换了十代魔女、百位君王,他们心底的愿望也没变过,不是多占一块田,就是多耕一块地。他们永远就只关心自己的那块地,关心今年的收成能不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关心领主的税吏会不会比去年更仁慈一点。
  我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能够看到,且愿意去看的世界太小太小。对男人们来说,他们的全部世界,就是从他家门口到田埂尽头的那段小路,女人们的世界,则更加拥挤狭小,不是待在烟燻火燎的厨房里,就是待在领主妻子监督下的工作间里,纺织、染布、织衣服——他们的视野,就是被这一道道无形的高墙和一块块有形的田垄,死死地围住了。
  可我更知道,当我劝他们睁大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时,他们会短暂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嚮往,感慨说:啊,外面的世界真大、真好。,可转眼过后,他们便又会低下头,用粗糙的手掌抚摸著脚下的土地,固执地说:外面的世界再好,也比不过我脚底踩著的这片土地踏实。,他们就像磨坊里的▼子,自愿蒙上眼睛,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不断重复著自己那脆弱且卑微的生活。
  即便这种生活是如此的脆弱,但他们对这种脆弱的依恋,却是坚硬如磐石。等到灾难来临,或是压迫变得无法忍受,变得一无所有的他们才会拿起草叉和镰刀,削开国王贵族的脑袋,烧死一些无力反抗或因羞愧而不愿反抗的魔女。
  而到最后,当所有人都开始厌恶这种极端的混乱,对著满目疮痍的土地茫然四顾时,他们便重新渴望起秩序,推选出一个手腕强硬的统治者约束他们,给他们画出新的田埂,来制定新的税法,即使他们清楚,新的统治者终將变成新的压迫者。可以说,他们就是这世上最矛盾的一批人,既憎恨统治者,却又离不开被统治的生活。
  既憎恨统治者,却又离不开被统治的生活吗。
  阿斯让在心底嘆息一声。
  是,爱莎,你说的不错,这些人的苦难的確有一部分是源自他们自身的短视,可在无形中放大了这份苦难的,又是谁呢?
  那些依附魔女而生的贵族地主,为了收穫魔女的青睞与宠爱,维持他们家族的权势,他们势必要对自己土地上的佃农与分成农大加盘剥,自己截留挥霍一半,再將剩下一半上供给他们託庇的魔女主人,换取一张能够参与魔女茶会的请柬。
  哎,这种不义之財来的是如此简单快捷,以至於大多数贵族地主根本无心改良农业生產。在他们看来,蹲在田埂上研究麦穗的长势,斤斤计较地计算土地上的投入与產出,是有失体面与身份的。
  如果他们需要更多钱,最简单直接的方法,绝不是投资自己的土地一那周期太长,风险太高一而是增加新的税种或者提高地租。从“窗户税”到“炭火税”,他们的想像力在这方面总是格外丰富。再或者,就是追隨魔女与城市中產阶级那变幻莫测的消费需求,今年下令改种,来年跟风去种香料,后年再异想天开地种些更值钱的玩意儿。
  可是,这些久居城堡、四体不勤的傢伙,又怎具备农业生產的专业知识呢?多数时候,他们只会把事情变得一团糟,留下一片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土地和一群欲哭无泪的农民。
  同样的,魔女也好不到哪去。地主们上供的地税一旦到了她们手里,马上就会像流水一般,在无穷无尽的奢侈茶会中消耗精光。对於改良农业,让一块土地长出更多粮食,她们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像艾芙娜这样出身商家的魔女,可能还会好一点,她们捨得拿出一笔钱,尝试进行投资,可对她们而言,投资农业,也只是所有选项中排在最后的那一个,並且这种投资,多半也只是投在那些能酿造美酒的葡萄,或是能製成香料的奇异草上。毕竟,除了这些靠土地谋生的农民,谁会一门心思地较真钻研,该怎么才能让那些廉价却又必不可少的粮食,变得丰收多產呢?
  到头来,只有这些农民,才真正热爱他们脚下这片赖以为生的黑土地,可他们的双手和双脚,却都被沉重的税负和无尽的劳役,捆束得难以动弹,更让人悲哀的是,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期盼,他们便可以忍受他们身上的血汗,乃至他们脚下这片土地的养分,被地主和魔女们一层又一层地瓜分吸食。
  但我得说,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抱怨这些农民的麻木和短视,而是要趁当下这个危机与机会並存的时候,建起一个能將他们的力量与诉求匯聚到一处的地方,从而顶替掉那些腐朽贵族的生態位,让久居象牙塔的魔女们好好听一听这些凡人的声音,也让这些凡人好好见识一下魔们的真面目。
  到了那时,魔女们要么做出让步,默许公会的存在,藉此缓和魔女与凡人之间的矛盾;要么就指认公会为非法组织,让魔女与凡人的矛盾,在她们这代人手里炸个乾净。
  我希望她们能选择前者,但如果她们选择了后者,那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想著想著,阿斯让便把目光转向了旁边那群斗剑奴出身的新晋猎人。
  他们的反应也是出奇的一致。在听完有关公会的构想后,他们的眼中没有农民那种对土地的渴望,反而充满了更直接、更务实的疑问:那我们呢?我们这些一辈子只会握剑,不懂得耕种的人,在公会里又能得到什么?仅仅就只是一些金钱上的酬劳吗?
  阿斯让立刻安抚他们,说公会是绝不会苛待你们的,所有宣誓效忠公会的猎人,其名字都將由书记官亲自登记在册。你们將获得统一的徽章和制服,施行明確的晋升体系。公会將公平公正地评定你们在战斗中积累的功勋,必让你们的勇气和牺牲换来实实在在的地位和尊敬。
  並且,除了公会提供的薪俸外,猎人也將额外享有战利品的优先分配权,每次成功狩猎龙兽或击退盗匪后,所有缴获的战利品无论是龙鳞、龙骨,还是盗匪的武器装备猎人都有权在向公会申报后留取一部分作为奖金和荣誉。
  其次,公会將设立专门的军械库和工坊,为猎人统一定製和保养武器盔甲。你们不再需要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去购买劣质的铁剑。受伤的队员,將有权在公会的医护所接受主保魔女(菲奥娜打了个喷嚏)或医师的免费治疗,使用的伤药也將由公会承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关於猎人的抚恤与身后保障。
  “我知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毫无意义,像角斗场里的野兽一样,被人遗忘,无人收尸。”
  “因此,我再次重申,若公会有幸建成,所有宣誓效忠公会的猎人,都將享受公会提供的终身保障。公会绝不会拋弃任何因年老、或是在战斗中负伤致残,而无法再继续一线战斗的卫队成员。”
  “你们將获得荣誉的头衔,並有权在据点內选择一份力所能及的体面工作可以成为军械库的管理员,可以成为训练新兵的教官,也可以成为据点的巡逻队长。你们將继续领取薪俸,享受公会提供的食宿和医疗,有尊严地度过余生。公会將是你们永远的家,你们的战友,就是你们的家人。
  √
  阿斯让刚一说完,猎人们便都鼓掌叫好。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被当地人称为“神之心”的心形绿洲,巴不得立刻向那里进发,把盘踞其上的砂龙清剿乾净。
  恰巧这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夹杂著惊疑的呼喊,说谷口的沙丘上,似乎有个歪斜的人影?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远处那片被烈日炙烤得不断升腾著热浪的沙丘顶端,確实佇立著一个孤独的黑点。那道人影看起来摇摇欲坠,轮廓在扭曲的空气中模糊不清,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吹倒,或是被脚下那滚烫的沙海吞。
  阿斯让同法莉婭迅速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两人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瞬间生效。
  阿斯让打了个手势,立刻带著几名最精锐的猎人,如离弦之箭般向谷口衝去,而法莉婭则紧隨其后,隨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从据点到谷口的距离並不算远,越是靠近,那道人影的轮廓就越是清晰。
  当他们距离沙丘只剩下不到百步之遥时,法莉婭才能勉强察觉到人影身上那仅存的一丝魔力气息。
  看来对方的確是位魔女,就是魔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应该算是半个好消息,因为对方不大可能是被沙漠之主蛊惑心智的狂徒。
  想到这,法莉婭不禁暗自鬆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略微放鬆下来。然而,当她隨后看清这位魔女的面貌时,她又马上把呼出去的那口气倒吸了回来。
  “婭斯敏?!”法莉婭失声惊呼。
  沙丘上的魔女听到了呼唤,乾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相当沙哑:“——法莉婭?。”
  这位婭斯敏,便是之前受困於晨曦港大灯塔,后被阿斯让和法莉婭搭救的那位魔女。
  法莉婭还曾向她倾诉过关干阿斯让的烦恼。
  另外,法莉婭还记得,此次与她同行的魔女名叫哈娜。后者是法莉婭更早遇到的一位魔女,其脸部不幸被龙所伤,留下了骇人疤痕。
  可如今,婭斯敏孤身一人,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这里,而那位哈娜却不见踪影,难道说?
  根本来不及多想,法莉婭一个箭步衝上前,先阿斯让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婭斯敏,急忙向她询问哈娜的下落,问其是否已为沙漠之主所蛊惑?
  婭斯敏虚弱地摇摇头,说不是。
  “是葛瑞丝,还有维罗妮卡——”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名字,“离开蓝莲厅后,我和哈娜最先注意到她们两人有些不对劲——而她们——也果然和我们料想的一样—不,她们两人的事——以后我再细说——当务之急,是哈娜——”
  “她怎么了?”
  “她伤的不轻—·葛瑞丝和维罗妮卡不知什么时候察觉到了我们在跟踪她们,反过来偷袭了我们·我们落了下风,只好暂且撤退,还没来得及休整,我们便被两头砂龙盯上了——隨后又是一阵难以想像的沙尘暴——我敢说我当时肯定吃下了成吨重的沙子——哈娜的伤势,也是在那时迅速恶化的。“
  “前段时间,我看到了你们发出的信號——因为担心是个陷阱,所以我把她安置在了来时发现的一处岩洞,个人过来探查情况。”
  说著,婭斯敏紧紧抓住法莉婭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她来时的方向,“快,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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