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锚港的期货交易市场，一向是灰海乃至公国南部金融脉搏震动最剧烈的地方。
  这里没有贵族沙龙的优雅，只有最原始的贪婪。墙壁上悬掛的巨大黑板上，用粉笔潦草地更新著从大陆各地传来的商品价格，每一次擦写，都伴隨著人群中爆发出的欢呼或诅咒。
  今天，市场的焦点，是未来三个月的“远洋航运契约”。
  “再加十个点！黑石之手商会，收购下个季度所有前往『翡翠海湾』航线的远洋航运契约！有多少要多少！”
  黑石之手商会的代理人，一个下巴留著精心修剪鬍鬚的男人，在一群盟友的簇拥下，满面红光地站在交易中心最显眼的位置。他高举著手，像个凯旋的將军，声音里满是兴奋。
  金帆商会的船废了，但市场的货运需求不会消失。只要垄断了未来所有的运力，他们就能把运价炒上天，不仅能赚得盆满钵满，更能让金帆商会彻底断绝任何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是阳谋，也是一场只有大商会才能玩得起的金融游戏——它需要与野心等重的金阳作为筹码。
  “疯了！这价格已经比正常行情高出五成了！”
  “高？金帆一倒，他们就是唯一的庄家，到时候的价格你信不信能再翻一倍！”
  “光喊价有什么用！”人群里挤出一个壮硕的身影，脸上那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刀疤，让他的独眼显得格外凶狠。是“海狼”，金帆商会里最桀驁的一条船长。
  他跳上了一张桌子，居高临下地吼道：“黑石之手，想收老子的船？可以！但老子不是那些把船看得比命重要的傻子！老子手下几十號兄弟要吃饭！我把船的运力押给你们，你们就得保证我们有货拉！签『保底运载契约』！要是没货让我们在码头晒鸟，你们得按满载运费的九成赔钱！敢不敢？！”
  他这话一出，全场都静了。这条件太狠了，简直是把风险全甩给了黑石之手。
  黑石之手的代理人愣了一下，隨即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他指著海狼，对周围所有人喊道：“看看！这才是聪明人！他担心的不是我们有没有诚意，是担心我们的货太多，他的船不够大！哈哈哈哈！”
  他当眾撕下一张空白契约：“没问题！我给你加两成价！就怕你的船不够结实，被我们的金幣压沉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一个个曾经掛著金帆旗帜的船长，仿佛约好了似的，纷纷与“老东家”决裂，排著队与黑石之手签订那份溢价高得离谱的包船协议。
  没人注意到，在市场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裹在斗篷里的身影，將这一切尽收眼底。维林看著那群亢奋的商人，如同在观察一群冲向诱饵的实验动物。
  和复杂的炼金配方比起来，贪婪和恐惧，真是最高效的催化剂。只需要一点点诱饵，就能让他们自己把自己撑死。
  卡洛琳下的这步棋真是精妙，这根本不是诱饵，而是为了让他们自己说服自己，让他们用最高的价钱，给自己打造一副最华丽的枷锁。
  ......
  金帆商会总部的议事大厅，气氛凝重。
  这里曾经是卡洛琳展示权力和財富的地方，穹顶的壁画描绘著金帆舰队征服风暴的史诗，十二把橡木椅的扶手上，都分別雕刻著她曾经击败的对手商会徽记。
  今天，这里却坐满了她的债权人。
  来自王国各大银行的代表，提供船只抵押贷款的金融家，以及十几个与金帆商会有长期合作的供应商。
  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站著一名表情冷漠的公证人，怀里抱著厚厚的合同。
  雨水敲打著彩绘玻璃，外面的天色阴沉得像是末日降临。
  大厅的门被推开。
  卡洛琳·钱寧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长裙，剪裁极为贴身，把她高挑而有力的躯体展现得淋漓尽致，裙摆一直开到大腿，行走间，雪白的肌肤忽隱忽现。
  她银白色长髮被挽成一个高雅的髮髻，露出了优美的脖颈和那对標誌性的蓝宝石耳钉。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大厅尽头那张属於会长的座椅。她走的很稳，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是这片沉默中唯一的迴响。
  她就像被一群鬣狗围困的母狮，即便伤痕累累，依然保持著女王的尊严。
  领头站起来的是王都银行的代表邓肯，他开口时很为难：“卡洛琳，孩子，你父亲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但......董事会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我个人......真的无能为力了。金帆商会的资產已经跌破抵押警戒线，董事会要求立刻清偿所有贷款，否则將启动资產强制拍卖程序。”
  “我们也是！”
  “必须马上还钱！”
  附和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大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黑石之手商会的副会长，一个名叫巴赫的矮胖男人，带著十几个商会代表，以救世主的姿態走了进来。
  “诸位，何必如此焦虑？”巴赫的声音响亮，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卡洛琳身上，带著毫不掩饰的垂涎，“金帆商会的荣耀，不该以如此狼狈的方式落幕。我们，黑石之手，以及我们在座的各位盟友，愿意伸出援手。”
  他向前走了几步，將一份文件扔在卡洛琳面前。
  “这是一份收购方案，我们將以市价四成，收购金帆商会旗下所有的船坞、仓库以及航线所有权。当然，作为回报，我们將替金帆商会承担全部的债务。”
  他顿了顿，用油腻的眼睛上下打量卡洛琳那身勾勒曲线的裙子：“卡洛琳阁下，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做什么？大海是男人的战场，打打杀杀，算计人心，这些粗活不適合你这样娇艷的女士。”
  “听我的，把商会交出来，我保证，你在我的城堡里会有一个最舒適的房间，每天只需要考虑穿哪条裙子，参加哪个舞会。这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不是吗？”
  卡洛琳並没有任何反应，她一直低垂著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整个大厅的人，包括那个“邓肯叔叔”，都以为她要崩溃了，甚至有人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寂静中，卡洛琳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
  然后，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带著那抹微笑。
  那是看著一头自作聪明却一脚踩进陷阱的蠢猪的笑容。
  她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著面前那份巴赫扔过来的收购文件。
  篤、篤、篤......像是在为即將开始的盛宴，敲响餐前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