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荒野求生的人都知道——吃树容易拉树难。
  因为人类体內缺少能消化木质纤维素的共生菌。
  船蛆有。
  它的消化，完全依赖於这些共生菌。
  如此，维林的思路就清晰了。
  直接攻击船蛆本身，是在撞一堵铜墙铁壁。
  可如果这坚固壁垒的运作，依赖於一群脆弱不堪的后勤兵呢？
  他起身，找到了正在另一个房间整理数据的瓦勒里乌斯大师。
  “大师，我有个想法，需要您的智慧。”
  老炼金术士走到维林身边，看著显微镜下呈现的景象，眼中露出疑惑。
  “阁下，您的思路，恕我直言，已经完全超出了传统生物毒理学的范畴。”
  “大师，我要摧毁的，是这些共生菌。它们很脆弱，但它们藏在船蛆的消化道里。”
  “所以，我需要一种能抑制它们活性的物质，这种物质的特性应该是，根皮厚实、纤维多，撕开有『絮感』。它晒乾后能长期储存，煮水后味道先苦后甜。”
  瓦勒里乌斯捻了捻白的鬍鬚，陷入思索。
  “您的描述让我想起了『鬼面桑』。山地里的土著会用它的根皮煮水，倒入溪流，溪流里的鱼全身麻痹浮上水面。但如何將药剂送进去？”
  “这就需要第二样东西，”维林接著说，“一种强效渗透助剂。它要能瓦解生物体表的油脂层，为药剂打开通道。通常，这类物质会来自於某种味道极苦的种子。”
  “那非『石苦果』的榨取油莫属！”大师眼中一亮，“它的微腐蚀恰到好处！可是，我们还是面临那个问题，如何在海水中將这两种物质稳定地附著在船体上，而不是被海水稀释掉？”
  维林也陷入了沉思，这確实是他方案里的一个瓶颈。
  突然，大师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早年我跟船去过迷雾群岛，那里的土著有一种祭祀用的『凝胶』，是用一种叫『海妖之发』的海藻熬製的，入水不散，而且对木材有极强的亲和力！他们用它来保存祭祀船！这东西便宜，量又足！”
  老者看向维林的眼神满是钦佩，“天才！简直是天才般的构想！將三种魔法属性上完全不搭配的材料，通过一个全新的理论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这已经不是炼金术了，这是......造物主的逻辑！”
  维林不置可否，“我只是將理论转化为实际的『武器』。”
  ......
  时间回到现在。
  听完维林的讲述，卡洛琳呆呆地看著桌上那个玻璃罐，罐子里几条“灾星”的尸体异常鼓胀。
  几秒钟后，她的肩膀开始轻微地抖动。
  不是因为激动，而是那股一直让她喘不过气的压力，在这一刻，终於轰然卸下。
  她没有哭，只是慢慢地滑坐回椅子里，用手捂住了脸，喉咙里发出一阵介於呜咽和失笑的、压抑的声音。
  许久，她才缓过这口气，抬起头时，那双碧眸里的疲惫和柔弱已经由一簇復燃的火焰所取代。
  “太好了！”她猛地站起身，“我要马上组织人手，將这种......”
  维林补充道：“β-1，4-葡聚酶阻断剂。”
  卡洛琳听后呆愣片刻，“恩......阻断剂，把它投入港口！我们能拯救剩下的船！”
  她迫不及待地要去拿桌上的玻璃罐，准备衝出去召集她那些已经心如死灰的部下。
  维林却不动声色地，將那个装著“解药”的玻璃罐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一个很小的动作，但態度已经很明显了。
  卡洛琳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她一愣，隨即顰眉：“你什么意思？”
  维林的手轻轻盖在罐子上，淡然的看著她，“现在，你和金帆商会的一切，都与我有关。”维林用陈述事实的语气继续，“而我处理问题，喜欢利益最大化。”
  这句没头没尾却又带著某种占有欲的话，让卡洛琳有些不好的联想，她耳根微红，刚想纠正。
  “你......”
  “我不懂如何经营生意。”
  维林打断了她的话，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了远处那片混乱的港口。
  “我只是在想，卡洛琳阁下。一场完美的瘟疫，需要三个要素：致命的病原体，广泛的传播途径，以及......唯一的解药。”
  他顿了顿，看著卡洛琳的眼睛，那簇火焰瞬间燃烧得更加旺盛，才继续说：“敌人给了我们前两个，而现在，我们手里有第三个。你觉得，这解药的作用，仅仅是把病治好吗？”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卡洛琳的脑海中炸响。
  她那颗因绝望而暂时停摆的，顶尖商人的大脑，被重新激活，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
  解药......信息差......
  敌人的绞杀......被垄断的原料市场......被挖走的技术团队......
  无数个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碰撞、重组，一个疯狂而大胆到极致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飞速成型。
  她嘴唇翕动，无声地念著几个词。
  “烟雾弹......隱蔽......陷阱......”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那里面闪烁著一种混杂著兴奋与残忍的光芒，像一头终於嗅到猎物气味的母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反击了。
  这是要把那些自以为是的禿鷲，连皮带骨，全都拖进陷阱里！
  “哈！”
  卡洛琳的笑声短促，她猛地照著维林肩头打了一拳，力道之大让维林后退了半步。
  她將脸凑近了些，那双眼眸在昏暗中亮的惊人，里面翻滚著残忍、兴奋、欣赏。
  “你这个魔鬼......不，”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比魔鬼可爱多了。”
  说完她转过身，仿佛刚才的失態从未发生。
  转身的一瞬，就切换回了银髮魔女，铁血与威严已经重新披掛上身，甚至比以往更加锋利，更加冷酷。
  她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
  “弗里曼！召集所有部门主管！立刻！马上！”
  门外的走廊里，迴荡著她威严与果决的咆哮。
  维林站在原地，看著她雷厉风行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知道，这场由他亲手递出刀刃的復仇，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他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也像是在提醒自己：“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