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砸在金帆商会总部的彩绘玻璃上，像是无数只禿鷲在分食一具濒死的躯体。
  商会里曾经井然有序的忙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临失控的慌乱。
  信使们穿著油布雨衣，不断从外面衝进来，將一封封火漆草草封口的信件扔在接待处的桌上，然后又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中。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麻木。
  卡洛琳坐在她宽大的办公室里。
  她的办公桌由一整块黑檀木製成，桌面上曾经摆放著精致的航海模型和代表著家族荣誉的银质墨水瓶。
  现在，这些东西被堆积成山的报告和帐目淹没了。
  卡洛琳的指尖轻轻划过一份情报摘要，那上面清晰地描绘了这场风暴的全貌。
  在她修復舰队这短短几天，以“黑石之手”为首的十几个商会，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禿鷲，发动了教科书式的联合绞杀。
  “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高级执事弗里曼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他手里攥著一封刚刚拆开的信，信纸因浸了雨水而皱成一团。
  “副会长......琥珀海岸的林场......全毁约了！”他扑到桌前，声音因恐惧而变调，“黑石之手！他们用高出我们三成的价格，买断了未来三年所有『海怪级』龙骨木的產出！我们的造船厂刚刚发来消息，原料断供，所有修復计划全部停摆！”
  卡洛琳端坐桌后，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面前一份来自“铁砧”造船厂的解约函上。
  “不只是原料，”她声音平静的可怕，指尖轻轻划过信函上“黑石之手”的印记，“首席设计师格里高尔，带著他的整个团队，昨天晚上接受了赫克托·埃斯特的三倍薪资。他甚至没递辞呈，直接把我们下一代商船『海蛇级』的核心结构图当成了投名状。”
  两则消息，如两记重拳，狠狠砸在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心口。先断你手足，再断你后勤。
  敌人甚至懒得掩饰，就是要让你在无尽的等待中，眼睁睁看著自己的舰队腐烂，却连一块修补的木头都找不到。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洪亮的声音借著某种扩音魔法穿透了雨幕，响彻整个港区。
  “黑石之手商会公告！即日起，我们將全面接管『翡翠海湾』香料航线！所有金帆商会的老客户，凭旧合约，將给予適当优惠！保证运力，使命必达！”
  第三波打击，也是最傲慢的一波，就这么以最羞辱的方式到来了。它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金帆商会摇摇欲坠的脸面上。
  就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一个身影站了出来。
  那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船长，正是前几天在会议室里拍桌子说船是自己家的那位断臂老船长，凯文。
  “凯文船长！”厉声呵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种时候，你站出来想说什么？！我记得当初副会长阁下刚来的时候，你的船只有一张床那么大吧？是商会一手把你提拔起来的！”
  凯文没有理会他，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上，满是挣扎与痛苦。
  他朝著卡洛琳，深深地鞠躬，头颅几乎垂到膝盖。
  “副会长阁下。”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我船上还有三十七名水手等著薪资养家餬口。金帆的恩情，我凯文永世不忘。但要我眼睁睁看著三十七个家庭，陪著一艘註定要沉的船一起葬身海底，我……我做不到。”
  话音的最后，低沉极了，与他的头颅一样，几乎要贴到地面。
  “哼，我看你早就想脱离出去了吧，叛徒！”弗里曼气急败坏地指著他，“还有谁？我看看，今天还有谁想脱离金帆？你们是不是忘了，副会长的姓氏是钱寧！钱寧家族！”
  一听到钱寧家族，眾人的眼神又瞬间复杂了起来。
  钱寧伯爵——银湾省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实权贵族。
  若是老伯爵肯说一句话，別说这个级別的危机，重造一个金帆商会也是出得起的。
  可是……那位大人，真的会为了一个“无血者”女儿，动用家族力量吗？
  凯文缓缓抬起头，语气里带著莫名的悲愴：“副会长阁下，您依然是我最敬佩的女性。可......令尊也不止一次地建议你放弃海上事业，金帆可能会在这个小小的海港暂时沉沦，但我相信，未来的一天，它的旗帜会高高扬起在某个城堡上空。”
  “呸！”弗里曼朝他脚边吐了一口痰，“你倒是个聪明的，两年前在甲板上鼓起胸膛豪言壮语的是你，如今风暴里最先退缩，还死皮赖脸表忠心的还是你！真是不把钱寧家族放在眼里！”
  凯文没有回覆，只是抬起头来向弗里曼看去，目中卑微了无踪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暗潮汹涌的凶狠眼神。
  弗里曼突觉一阵凉意，打了一个寒战，立马將气向其他人撒去，呵斥道：“你们呢！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场面霎时间剑拔弩张，一股火药味弥散开来。
  “够了！闹够了没有！”
  一声清叱，卡洛琳终於开口了。
  眾人纷纷朝她看去，头颅低垂。
  卡洛琳並未回头看屋內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向窗外远远眺去，那是瓦勒里乌斯炼金实验室的方向，维林正在那里日夜不怠地赶工。
  “那位先生说有对策，我们也不能將所有的一切压在他一人身上。”她仿佛又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这里的事我早已给我父亲致信了。他帮或不帮，是他的事。弗里曼，去把底下工人的工资都给统计上来，如果这次撑不过去，每人额外发放三枚银幣遣散。”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著倔强。
  “如果撑过去了，那些选择留下来的，每人发放三十枚银幣，以作褒奖！”
  “三十枚！”有人失声低呼。
  但大部分人的脸色並不好看——撑过去？凭什么呢？就凭那个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的神秘人？
  寄希望於他，还不如等著钱寧家族的来信。
  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就在此时，一个家僕的声音伴隨著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他因为跑得太急，险些摔倒在门口。
  “好消息！好消息！老爷……老爷来信了！”
  这一句话，让屋內凝固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眾人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死是活，审判来得越早反而越让人轻鬆。
  而能审判这里一切的，只有一人。
  也只能是那一个人。
  银狮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