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都被维林的这一句话抽乾了。
  所有爭吵、抱怨、嘶吼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掐断，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几十道目光，混杂著惊愕、怀疑齐刷刷地投向了墙角那个从头到尾把自己包裹在阴影里的人。
  “解决方案？”
  那位身材肥胖的高级执事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沙哑，因为长时间的咆哮而显得有气无力，但话语里的尖刻却丝毫不减。
  “一个藏头露尾的傢伙，凭什么在这里大放厥词？卡洛琳阁下，这又是您从哪个乡下角落里找来的江湖骗子？”
  维林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將那张画满了符號的羊皮纸捲起，收进斗篷內侧的口袋，然后站起身，走到了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海图桌旁。
  桌上散乱著各种报告，浸湿的木头样本，以及装在玻璃瓶里仍活蹦乱跳的船蛆。
  他用带著皮质手套的手指，轻轻將一份写满了损失船只名单的报告推到一边，露出了下面错锚港的详细航道图。
  “『烈酒號』的沉没，以及其他已经严重损失的船只，在財务上应该被定义为『沉没成本』。”
  他的声音镇静，像是在陈述一个眾所周知的数学公理。
  “继续为它们投入人力、物力乃至情绪，都是不理智的资源浪费。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哀悼，而是止损。”
  这番话冷静又残酷，让在场的几位船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们中的许多人，几乎是在那些船上度过了一生。
  “止损？你说的轻巧！”一个断了条手臂的老船长猛地一拍桌子，“那不是成本！那是我们的家！”
  维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或许是面罩隱藏了身份，维林懟起別人比往常更加毒舌。
  “那么，为了保住一个已经著火的房间，你就要把整座房子都烧掉吗？船长先生。”
  这一句反问让老船长一时语塞。
  “这些生物，以魔法木材为食，但他们的入侵和繁殖，需要一个关键的媒介——海水。”维林的手指点在了海图上，那些代表著金帆商会泊位的区域，“切断这个媒介，就能延缓它们的破坏速度。”
  “怎么切断？把海水抽乾吗？”有人讥讽地嘟囔一句。
  “用涂抹焦油和动物油脂的厚帆布，將所有尚未出现结构性损伤的船只，从吃水线以下全部包裹起来。”维林的声音依旧平稳，“这是一个物理隔绝层。它无法根除船蛆，但根据我的计算，可以將它们的啃食效率降低七成。”
  “同时，立刻清空所有干船坞，將结构最完整、价值最高的主力战舰转移进去，进行优先处理。”
  “这简直是......”那个肥胖执事几乎要笑出声，“用帆布去对抗一场魔法灾难？小子，你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还是在侮辱炼金术本身？”
  维林懒得看这种理科白目，眼睛依旧停留在海图上，语气平淡地反问：“那么请问执事先生，炼金术本身给出的答案是什么？是那瓶昂贵到能重建舰队的药剂，还是你们过去几天毫无成果的尝试？”
  “如果不懂，可以少说话，把自己的愚蠢好好隱藏起来。我的方法不是为了彻底根治，而是为了对抗『时间』。”
  “我不是在侮辱炼金术，恰恰相反，是在为真正的解决方案——也就是炼金术，爭取最宝贵的研发时间。或者说，在你看来，站在这里空喊口號，比下水干活更有用？”
  执事的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把我们的战舰用破布包起来？金帆商会的脸还要不要了？”另一名船长不甘地吼道。
  “脸面？”维林嗤笑一声，“等你们的船都沉进了海底，你们可以抱著金帆商会的脸面一起淹死。看看它能不能当救生圈用。”
  一句话，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凝固了。
  卡洛琳一直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著维林，她的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手掌的皮肉里。
  直到会议室的眾人陷入沉默，她才抬起手。
  “够了。”
  声音不大，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瓦勒里乌斯大师的炼金药剂失败了，占星学派法师的预言也只看到一片迷雾。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卡洛琳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以金帆商会副会长的身份命令，立刻执行......这位先生的方案。”
  她刻意隱去了维林的名字。
  “可是，阁下......”
  “没有可是！”卡洛琳加重了语气，那双翡翠般的眼眸里，燃著近乎疯狂的偏执，“要么执行，要么现在就给我滚出这间屋子，从金帆商会滚出去！”
  银髮魔女在绝境中展露的獠牙，终於暂时压制住了所有骚动。
  在眾人复杂的目光中，维林走到了卡洛琳身边，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卡洛琳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隨即，维林直起身，转向那位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首席炼金术士。
  “瓦勒里乌斯大师，我需要你的实验室，以及你关於生物组织和炼金转化的所有藏书笔记，立刻。”
  老者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维林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卡洛琳，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的实验室，隨时为你敞开。”
  说完，维林便在大师的带领下径直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留下了一屋子的不解、不甘与茫然。
  ......
  接下来的几天，对金帆商会而言每一秒都是煎熬。
  错锚港的码头上，上演著公国近代航海史上最怪诞的一幕。
  水手们不再擦拭甲板，工匠们也不再修补船帆。他们成群结队地站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將一块块浸透了黑色焦油的厚重帆布，费力地包裹在那些倖存船只的船壳上。
  焦油、油脂、海腥，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瀰漫在整个港口区。
  那些曾经威风凛凛的战舰和商船，如今像一个个被草草包裹的木乃伊，沉默而屈辱地停泊在泊位上。
  它们那华丽的船身、闪烁魔法辉光的撞角，都被这层骯脏的“裹尸布”所遮盖。
  其他商会的船员们指指点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幸灾乐祸。
  金帆商会的荣耀，正隨著每一滴滴落的焦油，一同沉入海底。
  耻辱，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风暴，正在商业领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