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锚港，原本最是热闹的时节，现在却安静得可怕。
  卡洛琳站在第三舰队的集中泊位区，海风吹拂著她的长髮。身后是首席炼金术士瓦勒里乌斯。
  维林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身穿一件连帽斗篷，戴著黑色面罩，只留一双酒红色的眼睛。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那艘停泊在泊位中央的旗舰。
  烈酒號。
  这艘三轨战舰像一座浮动的山丘，投下的阴影足以笼罩小半个码头。船首那尊咆哮的雄狮雕像，每一根鬃毛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木质表面闪烁著魔法灵光浸润后的深沉光泽。
  它的船长，一个中年壮汉，正用手帕擦拭著额头的汗，他年轻时就是烈酒號的水手了，他曾亲手为这尊骄傲的狮子拋光。
  但此刻他看著巨舰，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了寒意。
  “它还在。”卡洛琳的声音里带著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庆幸。
  只要旗舰在，这支舰队的骨架就还在，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瓦勒里乌斯大师，”她侧过头，神情恢復了些许镇定，“请隨我来。我们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些小东西究竟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她正要迈步，空气中传来了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呻吟。
  一开始是轻微的嘣嘣声，隨后越来越大，像是有人在船底擂鼓。
  是烈酒號。
  中年船长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失声呢喃：“不对......这不是木头响......是龙骨，龙骨断裂的声音！”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水手、工头、商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那艘巨舰。
  巨舰开始倾斜......让人难以置信的两头上翘，中间塌陷。倾斜的角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增大，船体吃水线下的部分，发出了连绵不绝的木质纤维撕裂的“噼啪”声。
  “不......”卡洛琳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高频的嗡鸣。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否定，烈酒號那根铭刻著“风之祝福”符文的主桅杆，从中断裂了。
  悬掛於其上的金帆商会旗帜，隨著断裂的桅杆一同坠落，像一块无足轻重的破布，被狠狠拍进海里，掀起一片白色的巨浪。
  这声巨响成为了恐慌的起点。
  尖叫声、哭喊声、咒骂声，引爆了港口。
  维林下意识地虚扶了下鼻樑，心里忍不住想到：“用超凡级別的材料，却完全没考虑过超凡生物防治，这帮人的科技树点的也太偏了。”
  冰冷的海水被巨浪溅到脸上，卡洛琳一个激灵，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烈酒號的船身，那由附魔龙骨木构成的坚固船身，如同被水浸透的纸壳般从中间一分为二。
  海水疯狂地涌入，那尊咆哮的雄狮船首像，在最后的时刻高高昂起，然后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只留下一片巨大的漩涡。
  一个时代的象徵，金帆商会制霸公国南海岸的暴力凭证，就在他们眼前，以最屈辱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谢幕。
  卡洛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
  金帆商会在错锚港的商会总部，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会客厅里，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却没有任何人说话。窗外是混乱的码头，窗內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位身材肥胖的高级执事，將一份厚厚的报告“砰”地一声摔在桌上，红著眼睛嘶吼：“副会长阁下！完了！全完了！不只是第三舰队！咱们在港口里所有沾了水的船，超过五百艘！现在都有感染了船蛆的可能！”
  “我们试了所有办法，火烧、下毒、法术......钱得像流水，结果就是眼睁睁看著它们烂得更快！这根本不是虫子，是魔鬼！是衝著我们金帆商会来的魔鬼！”
  卡洛琳端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的首席炼金术士。
  “瓦勒里乌斯大师，炼金药剂呢？”
  大师站起身，他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装著几条活的船蛆：“没用......炼金术士们研究了它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我们试了四十七种驱虫药剂配方，只有价值千金，用深海巨乌贼墨汁调配的『海怪避退剂』有效果......但製作成本太高了，高到足够我们重新製造一套全新的舰队了。”
  一个船长颓唐地出声，与其说是匯报，不如说是抱怨。
  “水手们也想过办法，他们把一艘受损最轻的通讯船拖进了內陆的淡水河里浸泡。您猜怎么著？那些船蛆確实停止了啃食，它们只是......睡著了。可当船被拖回海里不到一个小时，它们就又活了过来，啃得比之前更凶了！”
  会议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哀嚎声、抱怨声、推卸责任的爭吵声混作一团。
  卡洛琳静静地听著，任由这股绝望的情绪发酵。直到某个船长开始咒骂商会的占卜师时，她终於开口了。
  “闭嘴。”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眼神里有一种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凶狠。
  “哭有用吗？抱怨有用吗？告诉我它有多厉害，是想让我现在就跪地投降吗？”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在眾人心上，“金帆商会还没倒。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它就没倒。”
  女王在绝境中展露的强硬，强行压制住了悲观情绪。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维林身上。
  维林仍是那套从头裹到脚的装束，他坐在墙脚边，正拿著一支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勾画著什么，那是许多几何图形式的符號。
  他对刚才的闹剧充耳不闻，那些在他看来90%都是无效信息。
  维林恰好画完了最后一笔，察觉到了卡洛琳的注视。
  “啪。”
  他把笔放在桌上。
  这个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从卡洛琳身上，转移到了维林身上。
  维林抬起头，迎上卡洛琳那双蕴含著风暴与最后希冀的眼眸，平静地问了一句：
  “你们吵完了吗？吵完了，我们可以谈谈解决方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