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嘉靖终於死了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5 08:52      字数:3368
  詔狱深处的腥臊与霉味,仿佛透过天幕渗了出来,熏得奉天殿广场上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了屏呼吸。
  光幕中的画面幽暗压抑,只有高处狭窄铁窗投下几缕惨澹的光,勉强照亮一方囚室。
  粗重的铁柵栏如同巨兽的肋骨,冰冷地切割著空间。
  墙角铺著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一个瘦削的身影盘膝坐在其中,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桿插在污秽里的標枪——正是海瑞。他身上那件带著暗红血痕的囚服,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死寂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名身著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番子,面无表情地分列在囚室铁门两侧,如同两尊煞神。
  他们中间,一个身著青色常服、头戴乌纱的中年官员缓步走来。他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清癯,頜下蓄著短须,眼神深邃沉静,仿佛蕴藏著无尽的风雷。
  光幕下方適时浮现一行小字:【张居正,右春坊右諭德兼国子监司业】。
  张居正身后,跟著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吏。
  他们手里提著的食盒,在这阴森死寂的詔狱里,显得格外突兀。食盒被一层层打开,诱人的香气瞬间瀰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周围的腐臭。
  一只油光鋥亮、皮脆肉嫩的烧鹅,臥在白瓷大盘里,金黄的表皮还在滋滋冒著细微的油泡,香气四溢。
  一盘切得薄如蝉翼、码放整齐的酱牛肉,筋肉纹理分明,闪著酱色的光泽。
  一壶泥封未启、却已透出醇厚酒香的佳酿。
  还有几样精致的时蔬小炒,白米饭冒著腾腾热气。
  这些在平时或许不算太奢侈的菜餚,此刻出现在詔狱深处,出现在一个待决死囚的面前,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小吏將碗碟一样样摆放在海瑞面前冰冷的地面上。
  张居正隔著铁柵栏,目光复杂地看著海瑞,声音低沉而清晰:“海大人,请用些饭食吧。”
  海瑞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从食盒打开起,就没有离开过这些丰盛的酒肉。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悲戚,也无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听到张居正的话,他点了点头,动作甚至有些僵硬。然后,他伸出那双骨节分明、带著刑伤痕跡的手,直接撕下一条肥厚的鹅腿!
  “嘶啦——”
  皮肉分离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异常清晰。
  海瑞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鹅腿上!
  油脂顺著他乾裂的嘴角流下,滴落在脏污的囚服上。
  他大口地咀嚼著,腮帮子快速而有力地鼓动,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吞咽的咕咚声。
  那吃相,毫无斯文可言,带著一种近乎原始的、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尽的凶狠。
  他丟开啃得乾乾净净的鹅腿骨,又抓起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接著端起酒碗,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
  辛辣的酒液顺著喉咙滚下,他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却依旧没有停下,继续大口撕咬吞咽,仿佛在进行一场沉默而激烈的战斗,对手不是飢饿,而是即將到来的死亡。
  “好!”
  奉天殿广场上,猛地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这喝彩声主要来自勛贵武將的班列。
  永昌侯蓝玉看得热血上涌,狠狠一拍大腿,声如洪钟:“好汉子!是条铁打的硬汉!管他娘的断头饭还是上路酒,吃他个痛快!黄泉路上也做个饱死鬼!这才是我辈武人的气概!”他身边一群骄兵悍將纷纷点头附和,脸上儘是激赏之色。
  “唉……”与这豪迈喝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魏国公徐达那一声悠长沉重的嘆息。
  这位久经沙场、看惯生死的开国元勛,此刻脸上却笼罩著一层浓重的阴霾,眼神里充满了物伤其类的悲凉。
  他缓缓摇头,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断头饭……如此丰盛……这是……要上路了。”
  他身旁的宋国公冯胜、潁国公傅友德等老將,也都默然不语,神情复杂地看著光幕上那个狼吞虎咽的身影。
  文官队列里,许多人亦面露不忍,或別过脸去,或低声嘆息。海瑞那决绝的吃相,在他们眼中,正是对死亡最悲壮的告別仪式。
  就在这满场激盪著悲壮与惋惜的情绪顶点,光幕画面猛地一颤,仿佛信號不稳般闪烁了一下。
  紧接著,张居正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骤然劈开了所有喧囂!
  张居正看著咳得满脸通红、却仍在吞咽的海瑞,微微俯身,隔著铁柵栏,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海大人,请暂息悲声。先帝……已於昨日申时三刻,驾崩了。”
  他顿了顿,迎著海瑞骤然僵住、满是油污和酒渍的脸,继续道:
  “新帝登基,感念海大人忠直,特命下官前来探望。大人……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只是眼下,先帝新丧,此时放大人出狱,於礼制恐有不合,还需稍待时日。”
  轰——!
  “驾崩了”三个字,如同三颗重磅炸弹,在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广场上同时引爆!
  刚才还响彻云霄的叫好声、嘆息声,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抹去,整个天地陷入一片死寂!
  龙椅之上,朱元璋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光幕,瞳孔急剧收缩,脸上的肌肉如同岩石般僵硬。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寒怒意,如同实质的黑色风暴,从他身上席捲而出!
  他放在御座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坚硬的紫檀木扶手,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几道细微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
  “驾崩……驾崩……”
  朱元璋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得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带著一种被命运反覆嘲弄的暴戾,
  “嘉靖……又是没活过六十!朕的子孙!朕的子孙!”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御座旁的纱幔簌簌抖动。
  马皇后担忧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成拳、青筋暴跳的手背上,却被他周身散发的冰冷怒意冻得微微一缩。
  朱棣则死死盯著光幕,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那虚幻的画面,看清自己那些短命的“后世子孙”究竟是怎么回事。
  整个奉天殿广场,落针可闻。所有人,无论勛贵还是文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驾崩”消息和皇帝那滔天的怒火震慑得大气不敢出。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光幕之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海瑞那塞满了肉食、鼓胀的腮帮子瞬间停止了咀嚼。
  他脸上那因为咳嗽和吞咽而泛起的潮红,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燃烧著决绝火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空洞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噗——!”
  一声沉闷的喷吐!海瑞猛地低下头,刚刚被他狼吞虎咽下去的烧鹅、牛肉、酒水,混合著胃液,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徵兆地、猛烈地从他口中喷射而出!
  金黄的油脂、暗红的肉糜、浑浊的酒液,喷溅在冰冷骯脏的地面上,也溅了他自己一身。浓烈的酸腐气味瞬间盖过了食物的香气。
  “哐当!”
  盛著半碗酒的粗瓷碗从他无意识鬆开的手中跌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四溅。
  海瑞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起双手,不是去擦嘴边的污秽,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捶打著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那沉闷的“咚咚”声,如同擂响的丧鼓,一下下敲在所有观看者的心上!
  “啊——!!!”
  一声悽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哭,撕心裂肺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自责和撕裂灵魂的痛苦。
  “君父!君父啊!!!”海瑞涕泪横流,额头重重地、一次又一次地磕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他完全不顾地上的污秽,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自我鞭挞的狂乱:
  “罪臣该死!罪该万死啊!!!”
  “君父驾崩!国丧!国丧啊!!!”
  “我海瑞竟在此处……竟在此处饮酒食肉!大不敬!大逆不道!!!”
  “畜生!我海瑞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他一边哭嚎,一边疯狂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和脑袋,指甲在乾瘦的皮肤上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那绝望的哭声在詔狱狭窄的空间里迴荡、碰撞,带著一种能穿透灵魂的悲慟和自毁倾向。
  他整个人蜷缩在污秽之中,剧烈地抽搐著,仿佛承受著世间最残酷的刑罚。
  奉天殿广场上,一片死寂。
  刚才还在为海瑞“好汉子上路”气概叫好的蓝玉,嘴巴张得老大,脸上的激赏彻底凝固,只剩下极度的错愕和茫然。
  徐达紧锁的眉头下,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此刻也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所有文官武將,包括那些原本对海瑞抬棺上諫、刚直过头颇有微词的人,此刻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著光幕上那个在污秽中捶胸顿足、哭嚎懺悔的身影。
  这……这反应……
  这不可能是演戏?
  这分明是灵魂深处最直接、最本能、最剧烈的衝击!是忠君思想刻进骨血里的条件反射!
  是得知君父死讯后,对自己未能殉节、反而苟且偷生(在他自己看来)的极度羞耻和痛悔!
  朱元璋周身那狂暴的怒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下去。
  他紧攥著扶手、指节发白的手,缓缓地、一点点地鬆开了。
  他死死盯著光幕上那个哭得几乎昏厥的海瑞,那张布满风霜的刚毅脸庞上,此刻扭曲著最纯粹的痛苦。
  良久,朱元璋才从紧抿的嘴唇里,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金铁交鸣般的沉重力量,清晰地迴荡在死寂的奉天殿前:
  “此……乃真忠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