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海瑞骂嘉靖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5 08:52      字数:3013
  天幕上的画面清晰得纤毫毕现,那是一座肃穆、瀰漫著阴沉木香和死亡气息的所在——一家棺材铺。
  海瑞身形清瘦,脊樑却挺得笔直如松,仿佛任何重压都无法使其弯曲半分。
  面容清癯,刻著风霜与忧患的痕跡,双眉紧锁,眼神却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透著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
  他伸出手,乾瘦的手指带著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缓缓抚过那冰冷粗糙的棺木表面。
  然后,他微微侧身,对著身边一位面容忠厚、眼神充满担忧的中年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透过天幕,砸在洪武君臣的心上:“此身既许国,便难再顾家。老母妻儿,託付於兄了。若有万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口为自己准备的归宿,並无惧色,只有磐石般的坚定,“……烦请兄长为瑞收敛这副薄棺,送归琼州故里,埋骨桑梓之下,足矣。”
  画面定格在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上,那身朴素的青袍消失在棺材铺昏暗的门洞阴影里,只余下那口乌木棺材散发著不祥而沉重的幽光。
  奉天殿前,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天幕的画面流转,如同命运无情的车轮碾过。
  镜头隨著那青袍官员穿过森严的宫门,踏过漫长而压抑的宫道,最终定格在那座象徵著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宫殿——西苑万寿宫,嘉靖皇帝修玄炼丹的禁地。
  青袍官员在殿外整了整衣冠,神色肃穆,双手高举一份奏疏,一步一步,沉稳地踏入那瀰漫著浓郁檀香与丹药奇异气味的殿堂深处。
  画面推进,越过低眉顺眼、屏息侍立的宦官,越过繚绕的香菸,清晰地映出御座之上那位身著宽大道袍、头戴香叶冠的身影——嘉靖皇帝。
  他面庞清癯,带著长期修道特有的出尘气息,眼神却锐利如鹰陨,此刻正半眯著,居高临下地审视著阶下那个渺小却挺直如標枪的身影。
  “臣,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那清瘦的官员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穿透了殿內凝滯的空气,“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疏》!”
  “哗——”
  奏疏展开,其上的墨字仿佛带著千钧之力,穿透时空,隨著一个洪亮、悲愤、如同惊雷滚过天际的声音,在天幕上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洪武君臣的耳膜与心坎上:
  【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
  这第一句,便如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元璋的脸上!
  他猛地一震,几乎要从龙椅上弹起来。
  天下人不直陛下?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他严刑峻法、事必躬亲治理的天下,后世子孙竟弄到如此地步?一股混杂著暴怒、羞耻和锥心之痛的火焰在他胸中狂燃!
  【陛下之误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长生也……】 天幕的声音继续宣读,直斥嘉靖沉迷炼丹修道以求长生。
  “混帐东西!”
  朱元璋再也按捺不住,一拳重重砸在御案上,震得杯碟乱跳,酒水泼洒,
  “长生?长生个屁!咱打天下时刀口舔血,也没见哪个神仙来救!为君者不务正业,沉迷这等虚妄之事,简直……简直该杀!”
  他气得鬍鬚乱颤,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杀机毕露。
  若非这是未来的子孙,他恨不得立刻提刀砍了这丟人现眼的玩意儿。
  马皇后深深嘆息,忧虑地看向丈夫,轻轻握住他因暴怒而青筋毕露的手腕。
  朱標则脸色惨白,喃喃道:“为君者……岂可如此荒废社稷?”
  【陛下破產礼道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財用也。』】
  “噗——”
  一声极轻微、却又极其突兀的憋笑声,在死寂的奉天殿前响起,隨即又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戛然而止。
  是蓝玉!他听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財用也”这句时,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痛快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这话……这话简直骂到了他心窝子里!
  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內侧,牙齿深陷,几乎要咬出血来,全身的肌肉都因强行憋笑而剧烈颤抖,一张脸涨得如同猪肝,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不敢看朱元璋,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掐著自己大腿,心里翻江倒海:“骂得好啊!骂得太他娘的解气了!嘉靖……家家净!哈哈哈!就该指著鼻子这么骂!可惜……可惜骂的不是……”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把后面大逆不道的念头死死摁了回去,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家家皆净?”徐达浓眉紧锁,虎目中是深切的忧虑和沉重,“国库空虚至此?那……那军餉何来?边关如何御敌?”作为开国统帅,他太清楚“家家净”对一个庞大帝国意味著何等可怕的危机。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內外臣工所以莫不顾其家者,而陛下独不顾其家,人情乎?】
  “此子……此子胆大包天!”
  朱棣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震得碗碟叮噹作响,他非但没有像朱元璋那般暴怒,反而两眼放光,脸上竟涌起一股奇异的、近乎兴奋的潮红,
  “句句诛心!字字见血!骂得好!骂得痛快!”
  他心中积压的对那个擅自將自己“太宗”庙號改成“成祖”的后代子孙的不满,此刻仿佛都隨著海瑞这酣畅淋漓的痛骂宣泄了出来。
  朱棣只觉得胸中一口鬱气长舒,痛快无比。
  他是个將军,拿得起放得下,子孙不肖?骂醒便是!这海瑞,倒是个有种的!
  朱元璋霍然转头,凌厉如刀的目光狠狠剜了朱棣一眼。
  朱棣接触到父皇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心头一凛,兴奋之色稍敛,但眼中的快意却並未完全消退,只是微微垂下了目光。
  【大臣持禄而好諛,小臣畏罪而结舌,臣不胜愤恨!是以冒死,愿尽区区,惟陛下垂听焉!】
  海瑞奏疏的结尾,如同最后一声悲壮的號角,在天幕间久久迴荡。
  那份以必死之心写就的諫言,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透过冰冷的时空,沉沉地压在奉天殿前每一个人的心头。
  朱元璋死死盯著天幕上那个渺小却顶天立地的身影,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他恨!恨那个不肖子孙嘉靖的昏聵无能,竟逼得臣子要用抬棺死諫这种惨烈的方式!
  这简直是在抽他朱元璋的脸,在抽整个朱明皇朝的脸!一股被冒犯的暴戾在血脉中奔涌。
  然而,另一股更深的、属於开国雄主的理智和冷酷,也在他心底翻腾。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乾涩,像是砂纸摩擦著生铁,每一个字都带著血腥气的重量,清晰地砸在死寂的殿前:“海瑞……此子,骨头够硬!是条汉子!但……”
  他顿了一顿,眼中寒芒如冰锥,“不可杀!”
  群臣愕然抬头。连朱棣都诧异地看向父皇。
  “此等刚烈之臣,杀之,徒留千古骂名,更寒尽天下士子之心!”
  朱元璋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显森然,
  “然则,亦不可重用!今日他能抬棺骂嘉靖,他日若……”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诸臣,那眼神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若后世之君稍有不顺其意,他又当如何?此风一开,后世之臣,岂非人人皆可效仿,以直名要挟君上?!纲常何在?!君威何存?!”
  他重重地拍在龙椅扶手上,“此例,绝不可开!”
  马皇后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冰凉。朱標则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父皇的考量,冷酷得让人窒息,却又现实得可怕。不可杀,是帝王权衡;不可重用,是帝王心术。
  海瑞的生死与价值,在这位开国太祖眼中,早已被冰冷地计算殆尽。
  就在洪武君臣被朱元璋这冷酷的裁决冻得心头冰寒之际,天幕上的画面骤然推向高潮!
  万寿宫內,死一般的寂静被一声刺耳的脆响彻底撕裂!
  “哐当——!”
  御座之上,那个身著道袍、头戴香叶冠的身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暴跳起来!
  那张清癯出尘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到极致的狂怒和难以置信的狰狞!
  他手臂疯狂地一扫,御案上那柄莹润剔透、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如意,被他狠狠摜在地上!
  玉屑纷飞,如同冰冷的雪霰,溅落满地!
  “反了!反了!!”
  嘉靖帝的咆哮声嘶力竭,带著一种修道者特有的尖锐破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穿透天幕,震得整个洪武时空嗡嗡作响,
  “给朕拿下!拿下这个狂悖之徒!打入詔狱!朕要把他碎尸万段!!”
  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指著阶下依旧挺立如松的海瑞,目眥欲裂,仿佛要將对方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