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一路高升的海瑞1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5 08:52      字数:3007
  中秋的月华如练,倾泻在巍峨的南京皇城之上,將琉璃瓦和汉白玉栏杆映照得一片清冷。
  奉天殿广场上,人头攒动,却无半点节日的喧闹,只有一片被无形重压笼罩的死寂。
  千百双眼睛,从龙椅上的帝王到阶下的微末小吏,从宫墙內的禁军到宫门外引颈翘首的百姓,全都死死盯著悬浮於夜空中的那片巨大光幕。
  洪武十三年这个本该团圆欢庆的夜晚,被这诡譎的“天幕”彻底搅碎。光幕中流淌的,是属於一百五十年后那个名为“嘉靖”朝代的未来残影。
  光幕上的画面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清晰度。
  徐阶,那个刚刚在倒严风暴中登上首辅宝座的老者,鬚髮皆白,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宦海沉浮的疲惫与权谋的冰冷。
  他面前跪著一个年轻女子,云鬢散乱,珠釵斜坠,那张曾经或许娇艷的脸庞此刻只剩惊惶的惨白。她纤细的身体筛糠般抖著,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的鸟雀。
  徐阶浑浊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枯寂的决绝。他那双曾执掌天下权柄、批阅无数奏章的手,此刻缓慢而稳定地抬了起来。枯瘦的手指,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扼住了女子脆弱的脖颈。
  “呃……祖……祖父……”女子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里面倒映著徐阶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她的挣扎徒劳而微弱,双腿在地上蹬出凌乱的痕跡,指甲在徐阶的袍袖上绝望地抓挠著。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奉天殿前的广场上,骤然爆发出海啸般的声浪。
  “禽兽!畜生不如!”一名年轻的御史目眥欲裂,声音嘶哑地咆哮出来,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那是他亲孙女啊!亲手送给严世蕃,如今又亲手掐死……这还是人吗?!”一个鬚髮白的老臣浑身颤抖,指著光幕,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偽君子!彻头彻尾的偽君子!比严嵩那老贼还要狠毒百倍!”有人捶胸顿足,声音里带著哭腔。
  “杀了他!此等衣冠禽兽,当千刀万剐!”群情激愤的怒吼从四面八方匯聚,如同滚烫的熔岩,要將光幕中那个行凶的身影彻底吞噬。
  朱元璋端坐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放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虬结,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马皇后紧紧抿著嘴唇,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痛惜与悲悯,轻轻嘆息一声,別过了脸。朱標脸色苍白,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被这血亲相残的惨剧深深刺痛。
  朱棣则死死盯著徐阶的手,牙关紧咬,握在刀柄上的手背同样青筋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衝进那虚幻的光幕。
  就在这片几乎要掀翻奉天殿顶盖的怒骂诅咒声中,光幕上的画面並未停止。
  徐阶终於鬆开了手,那具年轻的躯体软软瘫倒在地,再无生息。
  老首辅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佝僂孤寂,他缓缓转过身,面向虚空,背影透出无尽的萧索。
  紧接著,一行行金色的大字如同冰冷的碑文,在血案之后的背景上浮现,字字清晰:
  【徐阶,字子升。嘉靖朝后期,继严嵩为首辅。掌权期间,力革弊政,起用贤能,宽宥言路,使朝纲稍振,天下稍安。史称其『拨乱反正,功在社稷』,为一代贤相。】
  “贤相?”朱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著浓重的血腥气,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怒火。
  满朝文武,无论此前立场如何,此刻都被这史书上冠冕堂皇的“贤相”二字噎得说不出话,只能面面相覷,脸上写满了荒谬与不解。
  极度的愤怒过后,一种冰冷的荒诞感迅速瀰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钱塘江边,鬚髮已显灰白的罗贯中,望著光幕上那“贤相”的金色评语,又看看旁边呆若木鸡的施耐庵,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苍凉,如同古寺的暮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谁知?”
  施耐庵身体微微一震,长长嘆息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只剩下对世事无常的洞彻与悲凉。这两句诗像冰冷的针,刺穿了喧囂,扎进每个有心人的心底。
  光幕似乎並未在意洪武朝的滔天怒浪与复杂心绪。
  画面如水波般荡漾流转,视角猛地拉远、切换。不再是高堂华屋,不再是权谋倾轧,而是一条宽阔却透著森严气息的官道。
  青石板路被晨光浸润,泛著湿冷的幽光。道路尽头,一座巍峨的官衙沉默矗立,门楣上“通政司”三个大字在熹微中透出不容侵犯的威严。
  就在这通往帝国喉舌的道路中央,一个身影缓缓行来,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坚定。
  最先撞入所有人眼帘的,不是人,而是一口巨大的棺木!乌沉沉的木料,在晨光下反射不出半点光泽,仿佛吸尽了周围所有的光线,沉重得如同自幽冥地府拖拽而来。
  它被两根粗壮的槓子架著,由两名沉默如石的力士扛在肩头。那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黑色,那方正得令人窒息的轮廓,在通往权力核心的路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决绝,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墓碑,正被无声地推向它命定的位置。
  扛棺力士之前,一人身著低阶的青色官袍,身板挺直如松。
  他走得並不快,但每一步都带著一种千钧之力,仿佛脚下不是青石板,而是刀山火海。
  晨风掠过,吹动他洗得发白的袍角,也吹拂著他那张青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的脸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像寒潭深处淬链出的两粒黑曜石,燃烧著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狂热与平静。那目光穿透虚幻的光幕,直直刺向洪武十三年的时空,带著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意志。
  “嘶——”
  奉天殿前,死寂被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打破。这声音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压抑的寒流,席捲了整个广场。
  “抬……抬棺?!”一个鬚髮皆白的老翰林,指著光幕,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这…这是抬棺死諫!以命搏天!抱著必死之心去的啊!”他的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户部主事……区区六品小官?”吏部一位官员喃喃自语,脸上血色尽褪,“是谁?这后生究竟是谁?竟有如此泼天的胆魄!”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迴荡,带著一种目睹歷史惊雷在眼前炸开的茫然与震撼。
  剎那间,所有的嘈杂、所有的议论、所有的愤怒与荒诞感,都在这口沉默的乌木棺材前烟消云散。奉天殿內外,上至九五之尊,下至宫门守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口棺材和棺材前那个青瘦坚毅的身影死死攫住。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滯了,只剩下无声的惊涛骇浪在每个人心头猛烈撞击。一种混杂著敬畏、恐惧与强烈好奇的窒息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就在这万籟俱寂、心跳可闻的关头,光幕的画面猛地一定格!所有的动態瞬间冻结,如同被无形的冰封住。镜头毫无徵兆地急速推进,瞬间占满了整个光幕的,是那张青瘦、刻板、如同岩石雕琢而成的脸庞!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燃烧著黑焰的眸子占据了画面的核心,锐利、冰冷、视死如归,带著一种能穿透灵魂的力量。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每一道都记录著难以想像的刚直与风霜。紧抿的嘴唇形成一条没有任何弧度的直线,透出钢铁般的意志和绝不回头的决绝。
  在这张极具衝击力的面孔下方,一行殷红如血的大字,仿佛用硃砂狠狠砸在光幕之上,刺目惊心:
  【海瑞,字刚峰。】
  光幕並未停止敘述。画面如水墨般晕开、流转,將洪武朝君臣的目光引向了更早的岁月。场景变换,不再是京城森严的官道,而是南国小县简陋的县学。斑驳的墙壁,陈旧的桌椅,空气中似乎还飘散著劣质墨汁和旧书卷的味道。
  海瑞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依旧是那副瘦削硬朗的骨架,只是官袍更旧,补丁更显眼。
  他站在一群县学教諭、训导面前,面容严肃得如同庙里的判官。
  手里举著的不是经书,而是一本纸页发黄、边缘磨损的厚重册子。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人心上:
  “《大誥》在此!太祖高皇帝明训:官吏贪墨六十两者,剥皮揎草,悬於衙署,以儆效尤!此乃煌煌天律,铁券丹书!尔等俸禄皆民脂民膏,若敢染指分毫……”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或惶恐、或尷尬、或强作镇定的脸,最后重重一顿,“此律,便是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