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寧王南昌举「义旗」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5 08:52      字数:3473
  奉天殿內,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汞,压得人喘不过气。
  巨大的天幕悬於殿外,方才还映照著朱寿那跋扈无伦、视皇权如儿戏的囂张背影,此刻却已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幽蓝。
  仿佛那权倾天下的“镇国公”踏入草原后,便將整个大明的气运也一併带入了无边的黑暗与绝望。
  朱元璋瘫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脸色灰败如槁木,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片死寂的幽蓝。
  他精心构建的江山秩序,他引以为傲的朱明皇权,在天幕揭示的未来里,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那空白圣旨上刺目的玉璽印,那“镇国公万岁”的僭越狂呼,如同毒刺般深深扎在他心头,抽乾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甚至懒得去看阶下同样面沉似水的儿子们和臣子们。
  完了吗?他辛苦打下的江山,难道真要断送在那些不肖子孙和无法无天的权奸手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幻灭感,几乎要將他吞噬。
  马皇后紧握著丈夫冰凉的手,眼中是深切的忧虑和无言的悲悯。
  太子朱標垂首侍立,紧抿的嘴唇透著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徐达、蓝玉、耿炳文等勛贵武將,或眉头紧锁,或面含慍怒,殿內瀰漫著一种大厦將倾、无力回天的窒息氛围。
  连素来桀驁的蓝玉,此刻也眼神阴鷙地盯著天幕,不发一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將所有人淹没之际——
  嗤啦!
  一声如同裂帛般的锐响,猛地撕裂了天幕的死寂幽蓝!
  一道刺目的猩红,如同燎原的野火,又似破晓的旭光,带著一股决绝惨烈的气势,悍然撞入所有人的视野!
  那是一面迎风猎猎招展的巨大旗帜!旗面殷红如血,中央用浓墨重彩、力透“布”背地书写著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奉天靖难!”
  轰!
  整个奉天殿,仿佛被这道猩红的“义旗”点燃了!死寂被瞬间打破!
  所有人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各自的情绪泥沼中惊醒,齐刷刷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那面如同泣血般的大纛之上!
  猩红的“清君侧”大旗之下,是巍峨的南昌城楼!
  城楼之上,甲冑森然,刀枪如林!一位身著亲王蟒袍、看不清具体面容但气势凛然的藩王(寧王),正立於城头,对著下方匯聚如潮的军民慷慨陈词!
  天幕虽无法听清他的话语,但其振臂高呼、群情激愤的场面,已足以说明一切!
  更关键的是,隨著他手臂的挥动,无数雪白的纸张如同纷飞的雪片,从城楼上洒落!
  天幕的镜头精准地捕捉到其中一张飘落的檄文,將那上面力透纸背、如同刀锋般锐利的文字,清晰地投射在洪武君臣眼前:
  “上以莒代郑,太祖皇帝不血食矣!”
  这十几个字,如同十几道惊雷,狠狠劈在奉天殿的每一个角落!
  “莒代郑”!
  “太祖不血食”!
  朱元璋那原本瘫软在龙椅上的身体,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电流,“腾”地一下,竟直挺挺地弹了起来!
  那双方才还空洞死寂、如同枯井般的眼睛,此刻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两柄淬了火的利刃,死死钉在天幕那十个大字上!
  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龙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如同炸雷般从朱元璋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著一种近乎癲狂的激动和狂喜!
  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案上文房四宝齐齐一跳,“好子孙!这才是我朱家的种!这才配做太祖朱元璋的子孙!血性未泯!忠义尚存!知道祖宗社稷被人糟蹋了!知道要替天行道!清君侧!清得好!”
  巨大的狂喜瞬间衝垮了方才的绝望。朱元璋激动得在御阶上来回踱步,鬚髮戟张,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
  管他这寧王是谁的后代?管他能不能成功?
  这面旗竖起来了!这声吶喊发出来了!这就证明他朱元璋分封诸王拱卫社稷的国策没有错!
  证明朱家的血脉里还有硬骨头!
  证明他老朱家的江山,还没烂到根子上!
  哪怕最终是曇一现,是飞蛾扑火,也足以让他这个开国之君在绝望的深渊里,抓住一根名为“希望”的稻草!
  “吾皇圣明!”阶下群臣反应极快,立刻山呼海啸般跪倒一片,齐声高呼!
  虽然绝大多数人心知肚明,这寧王多半是螳臂当车,九死一生,但此刻谁敢扫了皇帝陛下这劫后余生般的兴头?自然是马屁如潮,叫好声震天响。
  徐达、耿炳文等老成持重的,也微微頷首,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至少……还有藩王敢站出来,没让那朱寿一手遮天!
  在一片歌功颂德、讚扬寧王忠勇的声浪中,一个带著明显阴阳怪气的声音却显得格外刺耳。
  “呵!奉天靖难?靖得好!”
  晋王朱棡抱著胳膊,斜睨了一眼站在武將队列前端的燕王朱棣,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誚。
  “要我说,这寧王一脉,才是天命所归!当年他祖宗朱权,被某人(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朱棣)骗得好惨!靖难之前说得好听,『事成之后,中分天下』,结果呢?兵权被削得乾乾净净,连封地都被从北疆大寧挪到了这南昌!”
  “嘿,风水轮流转,如今燕王的后人宠信奸佞,祸乱朝纲,惹得天怒人怨!这不,报应来了!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让寧王的后人出来拨乱反正,重续我大明正统!此乃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朱棡这番话,尖酸刻薄,字字诛心,更是赤裸裸地將矛头指向了朱棣!
  大殿內热烈的气氛瞬间为之一滯。许多大臣的目光在朱棡、朱棣和龙椅上兴奋未消的朱元璋身上来回逡巡,噤若寒蝉。
  朱棣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怒火直衝顶门!
  老三这是借题发挥,在父皇和满朝文武面前给他上眼药!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正欲开口反驳——
  “三弟!”一个温和却带著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压过了朱棡的挑衅。
  太子朱標向前一步,挡在了朱棣身前,也隔绝了朱棡那充满恶意的视线。
  他环视殿內,目光扫过激动的父皇,愤愤的三弟,沉默的四弟,以及神情各异的群臣,最终轻轻嘆了口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只要这江山,还是我们朱家的天下,还是太祖皇帝血脉在执掌神器……”
  他顿了顿,语气带著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至於是哪个兄弟的后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又……又有何区別呢?”
  朱標此言一出,殿內瞬间陷入一种更加微妙而复杂的寂静。
  朱元璋脸上的狂喜微微一滯,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这个温厚仁孝的长子。
  他听懂了朱標话里的未尽之意——靖难之役,最大的受害者,正是標儿这一脉!
  標儿这是在用最平静的语气,诉说著最锥心的痛楚!
  他看似豁达的话语背后,是对自己血脉传承在残酷皇权斗爭中凋零的无奈与悲凉!
  到了正德年间,他朱標还有没有直系后人留存於世?
  恐怕……早已湮没在尘埃里了。这份隱痛,让朱元璋方才的狂喜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朱棡被大哥堵得一时语塞,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
  朱棣看著大哥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听著他那包含万千心绪的话语,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方才的怒火化作了沉甸甸的愧疚与酸楚。
  徐达、蓝玉等人则默然垂首,皇家的恩怨情仇,是他们这些外臣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禁区。
  --
  千里之外,钱塘江畔的草庐內。
  罗贯中与施耐庵师徒二人,也正凝神望著天幕中那面猩红夺目的“奉天靖难”大旗,以及南昌城头那位振臂一呼的寧王身影。
  案上,《三国志通俗演义》的书稿依旧摊开著,停留在刘备顛沛流离、寄人篱下却始终高举“汉室宗亲”旗帜的篇章。
  “老师,”罗贯中放下手中的硃笔,望著天幕,声音带著一丝探究与思索,“您看这寧王……高举义旗,檄文直斥朝廷无道,以『太祖不血食』为號,聚兵南昌……此情此景,像不像那汉末昭烈皇帝刘备?虽暂居一隅,却心怀社稷,志在匡扶?”
  施耐庵捋著白的鬍鬚,浑浊的目光在天幕上那面猩红大旗和寧王模糊的身影上停留良久,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苦笑:“形似……而神未必同啊,贯中。”
  他指著天幕:“刘备漂泊半生,屡败屡战,其志坚韧,其行虽困顿却不失仁德之名,故能聚关张诸葛之杰,三分天下有其一。可这寧王……”
  施耐庵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穿世事的锐利,“你看他檄文,『莒代郑』,字字如刀,直指中枢,怨毒之气几乎破幕而出!他起兵之地南昌,非是边陲,而是腹心!此非流亡聚义,而是腹心之地悍然举兵!其势看似汹汹,其心……恐非纯为『奉天靖难』,而意在……”
  后面的话,施耐庵没有说下去,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书案上那个刚刚被他撕碎的的草稿纸堆上,轻轻点了点。那堆纸屑,正是之前被朱寿刺激后撕掉的关於“曹操”的构想。
  罗贯中心领神会,眼中也闪过一丝瞭然和凝重。他重新看向天幕中那位意气风发、立於城头的寧王,喃喃自语:“是啊……檄文怨毒,腹心举兵……这是孤注一掷的豪赌,是烈火烹油的险棋。他要做的,恐怕不是流亡的昭烈,而是……直捣黄龙的……”
  他也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书稿中另一处,那里隱约可见“张角”二字墨跡。
  师徒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无论这寧王是欲效仿昭烈匡扶汉室,还是想效仿张角席捲天下,在这权奸(朱寿)当道、中枢混乱的时局下,他这面“义旗”所点燃的,恐怕绝非仅仅是希望之火,更可能是將整个大明拖入更深战乱与分裂的燎原烈焰!
  天幕的光芒,定格在南昌城头那面猩红的“清君侧”大旗上,猎猎招展,殷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