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十六颗首级的荒诞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5 08:52      字数:4080
  天幕之上,应州战场的硝烟似乎还未散尽。
  画面俯瞰,广袤的草原上,蒙古骑兵如退潮般向北席捲而去,丟下狼藉的营盘和遍地的狼烟。象徵著大元可汗的苏鲁锭大纛,在残阳如血的天幕下,带著不甘与仓惶,迅速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退了!韃子退了!”奉天殿內,不知哪个年轻勛贵忍不住低声欢呼了一声,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耿炳文捋著鬍子,微微頷首:“虽未全歼,但能逼得韃子可汗主动退兵,此战亦可称……小胜。”他语气带著几分保留,毕竟天幕之前展现的明军伤亡也颇为惨重。
  朱元璋紧绷的嘴角也略微鬆弛了一丝。马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太子朱標和徐达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后续发展的关注。
  然而,当天幕的视角猛地拉近,聚焦到那座飘扬著“威武大將军朱”帅旗的中军大帐时,一股极其荒诞的气息扑面而来。
  帅帐之內,气氛与帐外“胜利”的余韵格格不入。
  朱寿,那位跋扈到极致的“镇国公”,此刻並未有半分得胜將军的意气风发,反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他身穿沾满尘土的戎装,一脚狠狠踹翻了面前摆放著十几颗狰狞首级的木盘!那十几颗用石灰简单处理过、面目扭曲的蒙古首级,咕嚕嚕滚了一地。
  “十六级?!你他娘的放什么狗臭屁!”
  朱寿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帐篷顶,他怒目圆睁,指著地上滚动的首级,又猛地指向帐內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的將领们(其中江彬最为醒目),“十万大军!从早到晚,杀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你告诉我,就砍了这十六颗脑袋?!江彬!你当老子是傻子吗?!还是你瞎了狗眼?!”
  “噗——!”奉天殿內,正端著茶盏的蓝玉,一口热茶全喷在了旁边的王弼身上,呛得他连连咳嗽,眼珠子瞪得溜圆:
  “多……多少?十六级?!哈哈哈!这他娘的是打仗还是过家家?!”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笑话。
  朱棣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指著天幕,手指都在哆嗦:“这……这……近十万人廝杀半日,就是十万头猪拱地,也能拱死几百头!十六级?这江彬莫非是韃子派来的细作?!”他完全无法理解。
  就连一向沉稳的徐达,眉头也拧成了川字,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文官队列中更是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所有人都觉得这数字荒谬到了极点。行军踩踏、流矢误伤,甚至自己人慌乱中互撞落马,都不止死这点人!这斩获,简直是对“战爭”二字的侮辱!
  面对朱寿的雷霆之怒,帐內將领噤若寒蝉。
  江彬硬著头皮上前一步,脸上堆著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著一丝无奈和惶恐:“大將军息怒!息怒啊!卑职的意思是……是斩获的首级,只有这十六颗!”
  他咽了口唾沫,迎著朱寿几乎要杀人的目光,赶紧解释道:
  “不是韃子死得少!是……是他们的可汗太他娘的狡猾了!开战前就下了死命令:凡出战者,若能带回战死同袍的尸体归还其部落,就能直接继承死者的全部財產、牛羊,还有……还有他的女人和娃子!”
  江彬的声音透过天幕,清晰地传遍奉天殿:
  “所以……韃子们杀红了眼不假,可只要身边有人倒下,立刻就有人不要命地扑上去抢尸体!咱们的兄弟刚砍翻一个,还没等割下脑袋,旁边就躥出几个韃子,拼死也要把尸体拖回去!这……这仗打下来,满地都是血,满地都是空鞍子的马,可……可韃子的尸首,真没留下几具完整的!能抢回这十六颗,已经是弟兄们豁出命才保住的……”
  “轰!”
  奉天殿內,朱元璋猛地一掌拍在紫檀龙椅的扶手上!那坚硬的扶手承受不住这含怒一击,竟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轰然碎裂!木屑纷飞!
  “好毒!好毒的心肠!”朱元璋鬚髮戟张,脸色铁青,眼中燃烧著熊熊怒火和冰冷的杀意,仿佛要透过天幕,將那个狡诈的韃子可汗生吞活剥!
  “抢回尸体,断我大明將士军功之路!长此以往,谁还肯为朝廷拼死杀敌?!这韃酋……是要绝我大明的边军锐气!断我子孙的北疆长城!”
  徐达脸色凝重,沉重地嘆息一声:“上位所言极是!我大明军功,首重斩获。首级便是功勋,便是升迁,便是赏银!韃子此法,直击我军根本!將士浴血奋战,却难获寸功,久而久之……”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殿內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蓝玉脸上的讥笑消失了,耿炳文也皱紧了眉头,连朱棣都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看似荒诞的“十六级”背后,隱藏著一条阴险歹毒、足以腐蚀大明边军士气的毒计!
  天幕中,朱寿听完了江彬的解释,脸上的暴怒並未完全平息,但那股被戏耍的荒谬感更重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髮,一脸晦气地骂道:“他娘的!照你这么说,老子辛辛苦苦打这一仗,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就捞著这十六颗脑袋?等回了北京城,杨廷和那帮老酸丁还不得笑掉大牙?史官那支笔……怕是要把老子写成古往今来第一大草包了!”
  他越想越气,在帐內来回踱步,靴子踩得地面咚咚响。
  这时,江彬眼珠一转,凑近了些,脸上堆起諂媚又带著怂恿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但天幕神奇地放大了他的耳语:“大將军息怒!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咱们可以……嗯……找些『替补』?这茫茫草原,韃子部落散落,找些不长眼的,或者……弄些『陈年旧货』充充数?卑职保证做得天衣无缝,让那帮阁老和史官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替补?陈年旧货?”朱寿猛地停下脚步,侧过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江彬那张写满“懂操作”的脸。
  江彬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著头皮,比划了一个隱秘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杀良冒功!或者用其他尸体冒充!
  “呸!”朱寿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非但没有心动,反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口浓痰狠狠啐在江彬脚边,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他指著江彬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近乎凛然的怒斥:
  “江彬!你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这种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眼的缺德事,老子不干!打死也不干!你当老子是什么人?是常遇春那个杀才吗?!”
  “常遇春”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天幕內外!
  奉天殿內,郑国公常茂正听得心惊肉跳(杀良冒功可是大罪),突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大名被如此指名道姓地痛骂,更是被那句“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眼”的恶毒诅咒嚇得魂飞魄散!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竟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地砖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
  而龙椅之上,朱元璋的反应更是剧烈!他如遭五雷轰顶,身体猛地一晃!天幕中朱寿那愤怒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同魔咒般钻进他的耳朵:
  “…你看他常遇春!屠城、杀俘,威风吧?报应呢?!他女儿怎么死的?產后血崩!他儿子呢?削爵的削爵!他外孙呢?夭折!还有他女婿……哼!老子虽然没有子女,但老子行事光明正大!这种缺阴德、损阳寿的脏事儿,老子碰都不会碰!怕遭报应!”
  “报应……报应……”朱元璋喃喃自语,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无比,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
  常遇春女儿(太子妃常氏)確实是產后血崩而死!標儿(朱標)英年早逝!雄英(朱雄英)早夭!
  还有……还有天幕曾隱约透露的未来常茂被圈禁、常升被削爵、蓝玉被剥皮……难道……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因为常遇春杀戮过重带来的……报应?!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这位开国雄主的心神!
  整个奉天殿,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冰窟!常茂瘫在地上抖个不停,蓝玉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徐达、耿炳文等人亦是面无人色。
  天幕中,朱寿骂完了江彬,似乎也发泄了部分怒火,但脸上的烦闷依旧。
  他叉著腰,看著帐外渐渐暗淡的天色和远处收拢队伍、抬下伤兵的明军士兵,眉头紧紧锁著。
  他知道江彬的办法是条“捷径”,但他骨子里那份属於武人的骄傲和对某种冥冥之力的敬畏(或者说迷信),让他绝不肯沾染这种污秽。
  “行了,滚一边去!”朱寿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把一脸訕訕的江彬赶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著帐內负责记录军功和伤亡的监军太监或兵部小官沉声问道:
  “別扯那些没用的虚头巴脑!老子现在只问一句实在话!这一仗,咱们自己人,死了多少?伤了多少?残了多少?给老子报实数!不准按朝廷糊弄鬼的那套『標准』来!死就是死,残就是残!少他娘的打埋伏!”
  那文吏显然没料到朱寿会突然问这个,还要求“实数”,愣了一下,赶紧翻看手中染血的册簿,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回大將军!据各营初步清点上报,阵亡……阵亡者,確数为两千三百七十六人;重伤致残、恐无法再战者……八百四十四人;余下轻伤者……逾四千之眾……”这数字,远比那可怜的十六颗首级沉重百倍!
  “只是按著朝廷所定的標准,只有五十二人才有资格算阵亡,才能领到憮恤金!”
  奉天殿內,眾人不是被这伤亡数字所震撼,而是为只有五十二人才能领到憮恤金这个阵亡標准给惊呆了。
  虽然作为將军,知道在一场战斗中,並不是所有伤亡都会被计为阵亡的,但这个数字差距也实在太差了,这个朝廷到底是哪些人在掌权呢?
  难道如朱寿这样的权臣也无能为力吗?此时方才的“报应”恐惧被眼前可笑的事儿冲淡得已经无影无踪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朱寿会再一次暴怒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洪武朝君臣再次目瞪口呆的举动。
  朱寿猛地抬起头,眼神扫过帐內诸將和那文吏,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阵亡的,按朝廷抚恤……双倍!伤残的,按最高標准……三倍!钱,不够的部分……”
  他顿了一下,手重重拍在自己胸口,“老子自己掏腰包!从老子的『镇国公俸禄』和『威武大將军餉银』里扣!不够就卖老子的豹房里的金银財宝、古董、田庄铺子!总之,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必须给老子送到那些死了男人、残了儿子的家里去!谁敢在这笔钱上动手脚,老子剥了他的皮!”
  “哐当——!”
  奉天殿內,一直强自镇定的魏国公徐达,手中的青瓷茶盏再也拿捏不住,失手坠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著天幕中那个拍著胸脯说要“自掏腰包”的跋扈权臣!
  蓝玉张大了嘴,忘了合上。耿炳文捋鬍子的手僵在半空。朱棣眼中充满了错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就连沉浸在“报应”恐惧中的朱元璋和瘫在地上的常茂,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这个无法无天、视皇权如无物、被他们诅咒该死在草原上的“国贼”朱寿……他竟然会为了战死伤残的普通士卒,自掏腰包,发放远超朝廷標准的抚恤?!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衝击,如同冰火交织的浪潮,席捲了整个奉天殿。
  所有人看著天幕中朱寿那张写满不耐烦、却又透著一丝奇异担当的脸,都陷入了彻底的失语和茫然。
  这个权臣……他似乎和他们认知中任何一种奸佞,都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