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二征漠北12:忽兰忽失温的得与失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4 09:07      字数:3495
  九天巨幕,光华流转,將洪武十三年的时空,粗暴地拽入永乐十二年漠北那片名为“忽兰忽失温”的广袤战场。这里没有江南的温婉,只有朔风如刀,荒草连天,空气中瀰漫著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旁白音带著胜利的激昂穿透战场喧囂:“永乐十二年夏,忽兰忽失温!大明雄师以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之势,正面击溃瓦剌主力!漠北梟雄,折戟沉沙!”
  然而,这辉煌胜利的画卷,在边缘处却迅速洇开冰冷的墨跡。
  画面陡然拉高,视角俯瞰整个战场。只见溃散的瓦剌骑兵並未完全丧失抵抗意志,他们如同被捣毁蚁穴的兵蚁,凭藉著对地形的熟悉和轻骑固有的迅捷,迅速化整为零!
  数十股、上百股!或数十骑,或百余骑,不再恋战,不再回头,只是拼命地抽打著坐骑,利用草原起伏的丘陵、纵横的沟壑作为掩护,如同决堤的浑浊泥流,疯狂地朝著漠北更深处、更广阔的地域四散奔逃!烟尘滚滚,蹄声如闷雷远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战场中央的明军:
  步卒:经歷了一场高强度血战的士兵们,拄著长枪或火銃,大口喘息著。汗水、血水混合著尘土,在他们疲惫的脸上流淌。望著远处迅速消失的烟尘,他们眼中只有力不从心的茫然。两条腿,如何追得上四条亡命狂奔的腿?沉重的甲冑和武器,此刻成了追击最大的累赘。
  神机营:炮管尚在冒著青烟,滚烫灼人。炮手们望著早已逃出有效射程、变成一个个小黑点的瓦剌溃兵,无奈地摇了摇头。威力巨大的火炮,离开了预设阵地和密集目標,在追击战中成了笨重的摆设。
  骑兵:部分尚有战力的骑兵小队试图追击,但战马在激烈的衝杀中消耗了大量体力,口鼻喷著粗重的白沫。建制在混乱的廝杀中被打散,缺乏统一的强力將领组织起有效的追击箭头。零散的追击如同隔靴搔痒,很快就被熟悉地形的瓦剌溃兵利用复杂地形甩脱。
  特写镜头死死锁定在几股较大的溃兵核心——马哈木、太平、把禿孛罗!
  他们虽披头散髮,甲冑破损,形容狼狈不堪,但眼中燃烧著劫后余生的疯狂与刻骨的仇恨!
  他们在亲卫死士的拼死护卫下,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小股明骑的纠缠,最终,那几张写满不甘与怨毒的脸,在漫天黄沙和模糊的地平线处一闪,彻底消失在苍茫的漠北深处!
  旁白音转为沉鬱,带著冰冷的遗憾:“然此役,明军虽获空前大捷,阵斩无数,却未能竟全功,锁死胜局!瓦剌三酋率核心骨干遁走,元气虽遭重创,然根基未绝,復仇火种犹存!究其根源,非战之罪,实乃力之穷也:瓦剌轻骑飘忽,败而不溃,四散如沙,追无可追;明军步卒难及,神机营利炮难续,骑兵则因激战耗力、建制散乱,难成追亡逐北之铁拳!”
  画面再转:
  漠北草原的深处,寒风呜咽。残存的瓦剌部眾如同受伤的狼群,舔舐著伤口,眼神凶狠而警惕。
  马哈木坐在简陋的帐篷里,看著部族清单上触目惊心的损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但当他望向南方时,眼中除了仇恨,竟也闪过一丝狡黠的庆幸——只要命还在,就有捲土重来的资本!
  不久,一队打著褪色白旗的瓦剌使者,驱赶著几匹瘦弱的白马,带著“恭顺”的国书,向著北京的方向缓缓而去……
  同时,另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上,韃靼首领阿鲁台接到细作密报,看著描绘瓦剌惨败的羊皮图,脸上露出了贪婪而狰狞的笑容,他用力磨礪著弯刀,厉兵秣马的號角声在部落上空迴荡。
  旁白音带著冷冽的洞察:“瓦剌暂敛锋芒,行缓兵『谢罪』之计。韃靼阿鲁台趁势坐大,磨刀霍霍。朱棣洞察秋毫,一面倾力疏浚帝国命脉之运河,推进定鼎北疆之迁都大业,一面运筹帷幄,巧施离间,坐看瓦剌、韃靼相爭,以胡虏之血,浇灌大明北疆之安寧!”
  奉天殿內,天幕的光芒將忽兰忽失温的血火硝烟与瓦剌溃逃的遗憾,清晰地投射在洪武君臣面前。短暂的胜利喧囂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隨即被沉重的嘆息与犀利的剖析打破。
  “砰!”
  朱元璋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拳头,带著积鬱的怒火,重重砸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上!震得案上笔架砚台一阵乱跳。
  朱皇帝鬚髮戟张,因常年征战风吹日晒而黝黑泛红的脸膛此刻更是涨得发紫,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跳动,眼中喷射著骇人的怒火与痛惜:
  “混帐!糊涂!胜而不歼!纵虎归山!此乃兵家大忌!老四……朱棣!他打的什么仗?!”
  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得殿宇梁尘簌簌而下,“马哈木、太平、把禿孛罗!三酋在逃!瓦剌根基未绝!今日让他们喘过这口气,他日捲土重来,必成燎原之火!后患无穷!无穷!!!”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几乎要点穿天幕上瓦剌残兵遁入地平线的画面,胸膛剧烈起伏,积攒了一生的沙场经验让他对“除恶务尽”四个字有著近乎本能的偏执。
  就在这雷霆震怒之下,一个沉稳如山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水浇入沸油,瞬间让狂躁的空气冷静了几分。
  “陛下息怒。”魏国公徐达跨前半步,躬身行礼。这位大明军神並未被皇帝的怒火所慑,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標尺,紧紧锁著天幕上那些徒劳追赶的明军步卒、力竭停驻的骑兵以及沉默下来的神机营炮口。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著千军万马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殿內每个人的耳中:
  “此役,非战之罪,更非永乐皇帝(朱棣)不欲竟全功。实乃力有未逮,暴露我大明北征之根本痼疾——缺骑!”
  徐达抬起手,指向天幕关键画面:
  “陛下请看,瓦剌败军,溃而不乱,化整为零,凭藉轻骑之迅疾,四散奔入漠北深处,飘忽如风,踪跡难寻。”
  他的手指微微移动,指向那些气喘吁吁、望尘莫及的明军步卒方阵,“我步卒虽眾,甲冑精良,结阵而战,固若金汤。然两条腿,焉能追得上四条腿?纵有千钧之力,亦只能望尘兴嘆!”
  接著,他的指尖点向那些炮口冷却的神机营,“神机利器,守城破阵,威力无儔。然其笨重迟缓,射程有限,一旦敌骑脱离其雷霆范围,则雄狮失其爪牙,猛虎困於樊笼。此役,胜在堂堂之阵,挫於千里追亡!”
  他收回手,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沉甸甸的现实考量:
  “若欲效仿汉武故事,倾举国之力,打造一支足以纵横大漠、追亡逐北、与胡虏爭雄於草原的庞大骑军……”
  徐达的声音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陛下,此非旦夕可成!战马何来?优良种马、庞大牧场、无尽草料,此其一。骑手何训?非数年苦练,难成精骑,此其二。”
  “甲冑兵刃、后勤輜重、长途奔袭之损耗补充,此其三。桩桩件件,皆是吞金巨兽!恐非我大明立国未久之財政所能长久负担。长此以往,恐蹈隋煬帝三征高丽、耗尽民力之覆辙!”
  徐达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提出了他深思熟虑的方略:
  “故臣以为,未来北疆制胜之道,不在穷追大漠,而在固本清源!当以九边雄关坚城为永固之基,深沟高垒,屯田积粟。辅以精练之骑军,数量不必多,但求精锐剽悍,用於游弋策应,扼守要道,击敌於半渡。”
  “更需善用『以夷制夷』之古策,洞察胡虏各部嫌隙,运筹帷幄,挑动瓦剌、韃靼乃至兀良哈等部相互攻伐,使其自耗元气。我大明则坐收渔利,以最小之国力损耗,换北疆之长治久安!”
  徐达的分析,抽丝剥茧,冷静如冰,將未来北疆战略的核心困境与务实出路剖析得淋漓尽致。
  曹国公李文忠、潁国公傅友德等宿將,皆面色凝重,微微頷首。
  天幕所展示的追击无力,如同一面来自未来的冰冷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步骑失衡的致命弱点,让他们这些洪武十三年的统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与警醒。
  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们更是屏息凝神,飞速记录著徐达的每一句箴言,这將是未来国策的重要依据。
  而在勛贵队列稍后,气氛则截然不同。
  永昌侯蓝玉抱著肌肉虬结的双臂,嘴角掛著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刻薄的讥誚。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定远侯王弼,声音不大不小,带著惯有的狂放不羈,清晰地飘进宋国公冯胜等人的耳中:
  “哼!徐大帅(徐达)说得在理!可根子呢?根子在哪?我看哪,归根结底,还是他朱老四手下没人!能打的猛將、善谋的帅才,都让他老子(朱元璋)在洪武朝……”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瞥了一眼御座方向,才继续道,“……给拾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赵彝、谭青那种贪生怕死的草包饭桶,要么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你们睁大眼睛瞧瞧,”
  蓝玉抬下巴指了指天幕上朱高煦衝锋和朱瞻基劝諫的画面,“偌大个北征,啃硬骨头、玩命衝锋的是谁?是他二儿子朱高煦那个莽夫!关键时刻劝永乐(朱棣)见好就收、別把老本赔光的是谁?是他那毛都没长齐的孙子朱瞻基!合著从头到尾,就是他们老朱家爷仨儿——老的坐镇中军,二的打头阵,小的出主意——在那儿撑场子!这他娘的叫打仗?这叫唱戏!唱一出『永乐皇帝携子带孙勇闯大漠』的独角戏!光靠主角,能撑起千军万马的台面吗?笑话!”
  蓝玉的话,如同一把淬了盐的匕首,又狠又准地捅破了永乐朝初期將星凋零、人才青黄不接的残酷真相,带著一种愤懣和兔死狐悲的凉意。
  冯胜捻须不语,眼神复杂;王弼则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殿內瀰漫著一股对宿命与未来的无力感。
  天幕,此刻如同一面映照未来的魔镜,让洪武十三年的君臣,提前看到了胜利背后的隱忧与帝国武备的深层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