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老瘸子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3 13:25      字数:4277
  老瘸子叫什么名字?
  操,谁他妈的还记得,老瘸子自己都不记得了。
  总之,在黑森林堡的臭水沟里,大伙都管老瘸子叫“瘸子”,鬼知道是哪天就开开始那么叫的,反正是老早以前了。
  原因自然是因为老瘸子这条腿,他年轻时跟人抢半个发霉的麵包,被骑士老爷的瘦马马踩了一脚,然后就成了瘸子。
  自那以后,大家都管老瘸子叫瘸子,他也就忘了自己叫什么。
  大家都管他叫瘸子,所以他也就叫自己瘸子。
  ……
  在老禿头还喘著气的那些日子里,老瘸子的一天,是从骨头缝里的寒气开始的。
  天还没亮,老瘸子就得从“磨坊主”酒馆后巷那堆发餿的垃圾里爬出来。
  那是老瘸子最好的窝,能挡点风,运气好还能在酒桶底下找到点客人吐出来的残渣。
  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是先竖起耳朵听。听有没有巡逻骑士的马蹄声,听有没有別的饿疯了的野狗(说的是两条腿的那种)想抢老瘸子的地盘。
  等到確定了安全后,飢饿就会像一条毒蛇,开始啃噬老瘸子的五臟六腑。
  而为了活下去,老瘸子的一天,就只能围著“吃”这个字转。
  怎么转?
  怎么才能搞得到吃的?
  偷、抢、捡。
  老瘸子会一整个上午,像个幽灵一样在集市里晃荡。
  眼睛得尖,得像鹰。盯著麵包铺老板转身跟熟客聊天的瞬间,盯著卖水果的老太婆打瞌睡的那一刻。然后,就是猛地一下,抓起东西就跑。
  跑的时候不能回头,也不能在乎身后传来的咒骂和石子。你得跑得比他们扔的石头快,跑得比他们养的狗快。
  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失败,毕竟他是一个瘸子,瘸子怎么能跑的比石头快,跑的比狗快呢?
  没跑过,被抓住就是一顿毒打,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当然——老瘸子哪能买的起床那种奢侈的东西?他睡酒馆后巷那种地方就算好了。要是被眼尖的伙计发现了,就不知道要在哪隨便找个地方睡了。
  至於说被打了之后,没床的老瘸子要怎么活?没人在乎,老瘸子也没在乎过。
  反正,能活活,不能活就死。
  忍飢挨饿,忍著剧痛,再去偷点,捡点,或是抢点?
  又或是有人看著他,怜悯他给他点?
  总之,能活一天是一天,能吃一顿是一顿。
  不过,偷抢捡来的东西,往往也好不到哪去。
  一个硬得能砸死人的黑麦麵包,或是一个摔烂了的水果。老瘸子就著臭水沟里浑浊的雨水,把它们咽下去,感觉就像在吞石头。
  而到了下午,日子更难熬。
  集市散了,就没什么油水可捞。老瘸子得找个地方躲起来,避开那些喝得醉醺醺的骑士老爷和他们的侍从。他们心情好了,会扔给你一个铜板,然后看著你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捡。他们心情不好了,会因为你挡了路,或者仅仅是看你不顺眼,就一脚把你踹进泥潭里,然后放声大笑。
  敢反抗吗?有屁用。
  那可是骑士,一脚就能踹断胳膊粗的小树!他们家养的狗,老瘸子都打不过,就更別提骑士了。
  到了晚上,就是真正的地狱。寒冷和飢饿会把你身体里最后一点热气都榨乾。
  老瘸子得跟野狗(半夜大多是四条腿的)抢一个避风的墙角,跟老鼠抢一点別人丟掉的食物残渣。老瘸子见过有人在冬天的夜里就那么睡过去,第二天早上就成了一具硬邦邦的尸体,被人拖走走,扔进城外的乱葬岗。
  那时候,老瘸子每天都在想,或许明天就轮到老瘸子了。
  至於说未来?
  未来就是明天早上还能不能从垃圾堆里爬起来。
  直到几天前。
  或者说叫现在。
  现在……操,现在他妈的完全不一样了。
  老瘸子不懂文化,也没机会参与那什么狗屁就任仪式,他是从抓他的那些小孩老爷嘴里得知的。一个新领主,伊万把他从酒馆后面的臭水沟里抓走,要让他干活。
  可他一个瘸子,能干什么活呢?
  鬼知道。
  但哪怕是吊死,他也反抗不了。那些小孩的手劲儿比钳子都大!
  所以他只能乖乖认命,看著那些小孩子把他抓进河里摆弄,然后让他去干活。
  刚到河边的时候,老瘸子还以为新领主是想要把他们这些傢伙全部淹死。
  事实上一开始也確实淹死了几个不长眼的。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他们还真是让人干活来的。
  瞧——有人找瘸子干活,这多是一件稀奇事儿啊!
  可他娘的就是发生了!
  没人嫌弃他是被骑士老爷的马踩断的腿,没人嫌弃他脏,没人嫌弃他臭!
  好吧……还是嫌弃他脏,嫌弃他臭的。
  那些小孩老爷,一个个都捏著鼻子,离他十步远,反正就是要多噁心他有多噁心他。
  他们当时是这么骂的:
  “操,真他妈的臭!”
  那个小孩老爷骂骂咧咧,但还是把一桶冒著热气的水踢到他们面前,“都给老子脱光了滚下去!谁身上还有泥,今天就別想吃饭!”
  也不知道那一桶热水,要多少柴。
  老瘸子和其他人,就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在热水里被硬刷子刷得嗷嗷叫。
  身上那层厚得像盔甲一样的泥垢被刷掉时,疼得他齜牙咧嘴,那断腿就更是疼得他差点从木桶里跳出去,跳进河里淹死。
  可洗完之后,穿著发下来的乾净粗麻布衣服,站在风里,老瘸子居然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然后,就是吃饭。
  那天的饭,老瘸子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什么白的麵包叫什么馒头,老瘸子这辈子都没听过,还给是一个大木盆,里面是半生不熟的麦糊,虽然稀得能照见人影。
  “爱吃不吃!”小孩老爷们自己也端著一样的碗,吃得齜牙咧嘴,显然他们也不喜欢那麦糊,但吃那馒头倒是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老瘸子还记得第一天有人不服呢,衝过去还想打小孩老爷们。
  然后那人就打断了手脚,扔进了河里餵鱼去了。
  ……
  总之,虽然那麦糊不怎么好喝,但那馒头是真好吃。
  对老瘸子这种人来说,这已经是神仙过的日子了。他用手捞著碗里的麦糊,喝得一滴不剩,连碗底都舔得乾乾净净。
  那一天,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饱”。
  吃完饭,就要干活。
  活儿是修水利,不过因为老瘸子瘸了一条腿,倒也没让他干什么重活,他被被分派了一个坐著的活计——搓麻绳。
  他得把运来的粗麻,一缕一缕地捻在一起,搓成结实的绳子,用来捆绑修建水渠用的木桩。
  一开始监督他的,是一个说话还带著奶音的五六岁小孩子,身上穿著木甲,板著脸硬装成一副大人模样,可实际上连数数都数不好。
  但就那样一个小鬼,隨手两棍,就把一个想要劫持小孩的傢伙给打断了腿。
  那傢伙也进了河里餵鱼。
  那之后就没谁再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毕竟,在这儿是真的管饭,能吃饱,还打不过,走不了,那就先在这儿住著唄。
  总之,搓麻绳的活儿,倒是不算累,但磨手,说是一天要搓一百根,老瘸子也不知道这个数算多还是算少,因为那管麻绳的小孩儿老爷因为不会数数,只能数到四。
  所以,不管搓了多少根,小孩老爷就没让他们停过。
  反正就是饿了就吃,吃完了就搓,搓累了歇几分钟,然后小孩上来拿棍棍敲脑袋,就要继续搓。
  一天下来,老瘸子的手指头全是血泡,火辣辣地疼。可他不敢停,因为他看见旁边一个偷懒的傢伙,被一个小孩老爷一个没弄好,真的给敲脑袋敲裂了。
  他娘的,这小孩老爷,下手老黑了,而且还没个轻重。
  所以老瘸子还真不敢停,长血泡就长血泡吧,反正有吃有喝,比不知道在哪混著,不知道哪一天饿死强。
  手上的血泡,反正弄不死他。
  ……
  这还只是头两天。
  第三天头里,一个穿著修女袍子的小女孩,带著另外几个更小的孩子,跑到了工地上,据说这是从修道院里跑过来的,来的时候还带著一个大一点的修女。
  她们说,要给他们这些废人烂人,没救的渣滓治病。
  ——多可笑。
  哪有那样的人?
  可老瘸子看了看,那治病的小孩是六七岁的孩子,却又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也就只有小孩子会这样干了。
  “谁身上有伤的,都过来!”那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然后几个小孩老爷们也没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反正就拎著老瘸子和另外几个两条腿的野狗过去了。
  然后那个小女孩说:
  “把你的腿伸出来。”
  老实说,老瘸子是不信他们能把自己的瘸腿治好的,他只是觉得按现在的日子,就算把腿砍了,也不会坏到哪去。
  毕竟,他好歹也过了几天像是人的日子。
  就算是治死了,也不亏了不是吗?
  但没成想,那治疗过程是比死了更难受。
  一开始,那小女孩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手心亮起了一团温和的白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从他腿上传来,很舒服。
  当时老瘸子还想,他莫非是已经死了?
  可紧接著剧痛就告诉他,他只是这帮小孩老爷们的实验品。
  “啊——!操!疼!疼死老子了!”
  舒服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紧接著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像是有人在用烧红的钳子拧他的骨头。老瘸子疼得满地打滚,嘴里喷著脏话。
  那小女孩被他的样子嚇了一跳,白光也跟著忽明忽灭。旁边一个更小的男孩见状,嘴里念叨著什么,然后就一个棍子砸在了老瘸子的脑袋上。
  老瘸子疼得快疯了。
  然后就是第二棍,那小孩用力更猛,让老瘸子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之后发生了什么,老瘸子也不记得。
  反正,等他醒来的时候,那几个修道院的小孩已经走了,周围是几条跟老瘸子同样哀嚎著的两条腿的野狗。
  老瘸子醒来的时候,一不小心碰了其中一个人的胳膊,就被大声骂了一句:
  “別他妈碰我!滚开!”
  但老瘸子没力气反驳,他躺在地上,脑袋晕的厉害,让他只能大口喘著气,他感觉自己像是死过一回。
  不过,等稍微缓了缓之后,老瘸子试著动了动那条瘸腿,虽然还是瘸的,但好像……没以前那么僵硬了。那股常年盘踞在骨头缝里的阴冷刺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丝丝。
  操,还真他妈的有点用。
  ……但老瘸子不好说,让他自己选,他还愿不愿意接著去治疗那条断腿。
  而晚上,他们则会被赶进一个新搭的工棚。
  地方不大,几十个刚洗过澡的臭男人挤在一起,但味道还是不好闻。干活的狐臭和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
  噁心的让人想吐。
  地上铺了厚厚的乾草,只能说勉强能睡。但老瘸子却並不討厌。
  至少,这个地方,没人嫌弃他的断腿。
  晚饭依旧是麦糊,但比中午的稠了点,里面甚至还多了几片菜叶。
  吃完晚饭,老瘸子躺在乾草上,手指头疼,腿也疼,可肚子是满的。
  肚子是满的,就容易睡著。
  所以老瘸子很快就睡了,他都快忘了自己这辈子,有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
  ——没有巡逻的骑士,没有抢地盘的野狗,更没有刺骨的寒风。
  日子过的,简直让他不敢相信,世界上原来还能这样活。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也曾这么活过呢?
  他印象里,好像是这么活过的。
  那时候,他还有妻子,那时候他还有儿子。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把他从那个屋子里赶出去,那个时候,他也曾吃过几顿像是人吃的饭。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扔在了街上,过的像是野狗了呢?
  ……
  想著想著,睡梦里的老瘸子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湿润,他觉得自己眼里肯定是进了沙子。正好,又有点尿意,想去撒泡尿。
  所以,他拖著瘸腿,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河边。
  嗯……
  那是谁?
  老瘸子诧异地趴在地上,黑漆漆的夜掩盖了他的身影。
  他听到了……
  “先从那些小孩下手?”
  “嗯!先弄死几个小孩,趁他们乱成一团,然后半夜直接杀过去!若是能杀死最好,杀不死也有人做內应!”
  “那从今晚?”
  “今晚不行,我去叫了几个,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叫不醒的就不说了,叫醒的也不愿意今晚就来。恐怕要明晚或是后天了。”
  “那就大后天吧!小心点!別让那些小孩们发现了!”
  “不会的!那些小孩半夜都回家去了,他们晚上才不管这里。”
  “嗯?他们就不怕那些泥腿子贱狗跑了?”
  “鬼知道,你管泥腿子跑不跑干什么!?有跟我们没关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