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失控
作者:
佚名 更新:2025-11-03 13:25 字数:4678
新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清晨的寒气很重。
空气里有烧焦的木头味,有干掉的血的铁锈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腐烂气味。
哈维是被冻醒的。
他睁开眼睛,早晨的天光让他觉得晃眼。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
他的身下不是柔软的鹅绒床垫,而是一块又硬又糙的破麻布。
没有侍女端来温水盆让他洗漱。没有僕人拿著乾净衣服侍奉他更衣。
地上的露水把麻布浸湿了,寒气从布料透进他的皮肤。他感觉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用沾著泥土的手背揉了揉眼睛,挣扎著从地上坐起来。
忽然,他的肠子里一阵绞痛。哈维的身体因为疼痛蜷缩起来,额头上冒出冷的汗珠。
他想拉屎了。
一股强烈的便意让哈维不得不站起身。
往常,在黑森林堡,他只需要冷哼一声,就会有侍女端著马桶过来,等他拉完,再端走处理,还会递上一条温热的湿布条。
至於现在……
他该拉在哪?又该用什么擦屁股?
哈维看了一眼周围的松树,它们的叶子是又细又尖的针状,扎手又扎屁股。
哈维厌恶地撇了撇嘴,他想起了黑森林。
那里的树叶子宽厚,就连最寻常的叶子,用来擦屁股都是对平民的宽待。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他嘆了口气,四处张望。
一群黑森林的骑士们各自都躺在地上,睡得正酣,鼾声此起彼伏。就连凯文也没醒。
毕竟虽然他们名义上是老禿头的手下,但他们也都是贵族老爷,谁会没事起那么早?
除了负责守夜的那几个,都是呼呼大睡。
不过醒著的倒也有两三个,他们正围在篝火旁,用小石子玩著掷骰子赌博。
哈维没兴趣搭理他们,他只想赶紧解决身体的需要。
肚子里的绞痛让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最终他只能选择一棵大树,他小跑著来到树后,解开裤子。
一声闷响,一团又热又臭的屎橛子重重地落在地上,溅起些许泥土。哈维长舒一口气,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他没有找到合適的叶子,也厌恶地不想用手,只好將屁股往坚硬的树皮上蹭去。松树皮颳得他屁眼子生疼,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该死的黑松林。
哈维在心里又抱怨了一声,可刚拉完屎的肚子,却又不爭气地咕咕叫了两声。
或许是因为拉得痛快,肠子空了,所以哈维饿了。
他烦躁地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目光在破败的村庄里扫视。
然后,他的视线停在了不远处一个用烂木头和荆棘围起来的矮圈栏上。圈栏里,有东西在动。是一头半大的小猪,还有几只下蛋的母鸡。
一个念头忽然在哈维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教廷的神甫只说不让自相残杀,可没说不让饿死自己。
难道他哈维要为了那头猪,而饿肚子吗?
这么想著,他拔出腰间的短刀,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他翻过圈栏,那头半大的小猪警惕地抬起头,哼唧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跑。哈维没有丝毫犹豫,將短刀捅进了它的脖子。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被压抑住的惨叫,隨即倒在地上,四蹄抽搐。
……
诺德饿了。
他是被饿醒的。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吃东西了。
诺德跟哈维,跟其他的骑士不一样。其他骑士罕有跟诺德一样,刚执行完任务就被叫著跟上队伍去开战的。
也没有哪个人是像诺德一样刚成为骑士没几天。他们每天都是吃好喝好,才开始训练的。
而诺德上次吃饭,还是来上一次来黑森林前,跟维克多在一起的时候吃了两顿好的。
现在,诺德已经三天没吃饭了。他饿得已经前心贴后背了。
他想找点东西吃,可大清早的,黑松林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吃的。
正这么想著,他忽然闻见了一股子香味。
嗯?大清早,谁在做饭?
是这地方的领主?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小孩?居然这么奢侈?
诺德闻得出来,这可是肉味!要知道,诺德跟著巴隆可是一天一顿饭,巴隆自己也只是比他们多吃一顿,而且少有荤腥。
巴隆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哪有人那么奢侈,吃早饭就不说了,还要开肉荤?
诺德诧异地循著肉香味,跑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自己的主子。
哈维正架著火,火上是一只半大的小猪。
哈维的手上、脸上都是血污,想来是宰猪的时候弄上的,但周围也没个东西能擦乾净。
哈维用小刀在猪皮上划拉著,好让油脂渗出来更多。油脂的香气钻进了诺德鼻子里,让诺德肚子有些抽搐。
但这小猪,一看就不是野生的!
诺德可是正要投降的紧急关头,可不能犯政治错误啊!
诺德咽了口唾沫,快步上前,半提醒地问道:“少爷,您……您这……是从哪弄来的?”
“不知道。”哈维头也不抬,继续划著名猪皮。
“可是,少爷,您也知道,这是黑松林的地盘啊。”诺德好生相劝,他害怕哈维连累他。
要知道,他熬死巴隆,弄死杰克,抢回维克多尸体,凭藉的是什么?
他可是凭藉他那颗聪明脑袋才活到今天的。
诺德觉得,哈维少爷这是有些想要找死了。
“可是我饿啊。”
哈维一脸理所当然地望向诺德,有些莫名其妙,仿佛在看一个奇怪的人。
“饿了就要吃东西啊!”
诺德顿时有些无语。
诺德不饿吗?他都饿了三天了,不也还控制得住自己?
饿一顿,饿不死人。
诺德心里抱怨著,却也不敢直接说出来。
他知道,像是哈维这种亲爹是个大骑士,是个男爵的傢伙,恐怕一天也没挨过饿。
这恐怕还是哈维第一次尝到饿是什么滋味吧?
可一想到这里,诺德心里就更难受。
索性,他也就嘆了口气,不再討论这个话题了。但临走前,诺德又想了想,问了一句。
“那您是在哪儿抓的?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再抓一只来。”
“喏,就在那,你想抓你抓唄。”哈维头也没抬,用刀子比划著名方向。
诺德走了。他去了哈维指的那个地方。那是一户人家的圈栏,篱笆还在,但上面破了一个大洞。地上的鸡脚印从圈栏里一直延伸到外面。
圈里现在是空的,诺德不知道里面以前有什么,但无论有什么现在都跑光了。
诺德见过这种场面,在西村,以前骑士老爷收税收得高的时候,就有人去村里牲畜最多的那户人家偷。
但大家那时候是穷的没饭吃,只能偷,偷也是儘量偷乾净。
说起来西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母亲在干什么。
诺德有些想母亲了。
诺德又看了两眼圈栏。
忽然,诺德看著空空如也的圈栏,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生气。
诺德看著圈栏,想了想,走到旁边那栋低矮的土屋前,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诺德又敲了敲,然后开始用力拍门。
过了一会儿,门里一个老妇人才慢悠悠地走过来。她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看起来很疲惫。她看著诺德。
“你是谁,怎么了?”
“你家的牲畜被偷了,圈栏也被毁了。是老禿头的儿子,哈维乾的。”诺德看著这个老妇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老妇人愣住了。
她颤抖著走出低矮的土屋,一眼就看见了空荡荡的圈栏。
然后,不远处,是一个手拿著刀,正在吃烤猪的年轻人。
手上,脸上,全是血污,还有一旁被隨意丟弃在地,带著血的猪內臟。
老妇人怔住了,她不敢相信地擦了擦眼睛。
那是她跟特里养的猪,准备过冬用的。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你个畜生!你个杀人的狗崽子!”老妇人的声音尖锐刺耳,“你们杀了我的特里,现在又偷我的猪!我的猪啊,我过冬的猪啊!”
她越骂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传遍了整个安静的村子:
“你个没娘养的杂种!天生的贼!强盗的种!你这个样子,你娘生你的时候肯定是被野猪给拱了!你看看你,满脸是血,跟个野兽一样!你不得好死!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老妇人指著哈维,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流下来:
“还我的猪!还我丈夫的命!你们这些穿著人皮的野兽!你吃我家的猪,你会噎死的!你的肚子会烂掉,你会拉血拉到死!”
哈维猛地站起身,恼怒地看过来:“闭嘴你这个疯婆子!我饿了,你们又不提供吃的!那不是你们的错吗!?”
两个人的爭吵声立刻惊醒了周围还在睡觉的村民和骑士。
“大家评评理啊,他们不给我们吃饭,我们难不成就这样在这里饿三天不成!?”哈维冷哼一声,冷眼看著那老妇人。
诺德站在人群边缘。
他心里默默有些后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告诉老妇人这件事情。
他为什么非要多嘴?
现在好了,哈维跟这个老婆子吵起来了,估计一会儿就会惹得不可开交,把骑士还有村民都吵醒。
诺德偷偷观察著周围。
果不其然,凯文率先醒了,赶了过来,皱著眉立刻左右四顾寻找了解事情的人,然后找到了那些守夜赌博的。
但那几个赌博的,对这种事情显然漠不关心。或许是因为老禿头都死了,他们不在乎那种事情,而且守夜饿一顿两顿也没什么。
那看起来,接下来就要找自己了。
诺德快步找了个树后面躲起来,以免凯文找到自己。他是真不知道如果凯文找到自己了,自己要如何跟凯文解释。
而且……
诺德还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没功夫搭理凯文。
那就是,他这么做,会不会被伊万误会他是故意的,故意挑起哈维跟老妇人的矛盾,用这个事情逼伊万赶紧让骑士去铺路。
但转念一想,诺德又觉得应该不会。毕竟哈维偷猪又不是自己指使的,自己只不过是把这个事情告诉了老妇人。
自己就算不告诉对方,对方就不会吵起来了吗?
自己不告诉对方,顶多是让对方多休息一会儿,等到老妇人起来,看见圈栏里没有东西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把自己也记恨上。
想到这里,诺德又看了一眼老妇人和哈维。
他们爭吵的更加激烈,在寂静的清晨中格外刺耳。
很快,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黑森林的骑士们也都被吵醒,围了过来。
“嚷嚷什么!?一头猪而已,这疯婆子叫什么叫?一大早的不让人安寧?”
“就是,又不给吃的,一头猪怎么了?”
“我们可是骑士!”
可黑松林的村民也不甘示弱:“就你们是骑士?”
“骑士怎么了?你们领主老禿头还被我们打死了呢!”
“滚!疯婆子!”忽然,一个骑士一口浓痰吐到了老妇人脸上。
老妇人愣了。
周围围观的村民也愣了。
接著,哈维看见了让他无法理解的一幕。
那个老婆子没有哭,也没有后退。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唾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种哈维从未见过的、疯狂的光。
她转身,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衝进了那个破烂的圈栏。她没有拿武器,而是抓起一把扔在角落的木锹,然后猛地插进圈栏角落里一堆湿润、发黑的烂泥里。
那不是烂泥。那是混合著猪尿和腐烂草料的猪粪。
老妇人使出全身的力气,將满满一锹的污物铲了起来。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力气,朝著骑士们的方向猛地挥了过去。
哈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一片黑褐色的、带著草屑的液体和半固体的块状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他们飞了过来。
大脑一片空白!
一阵冰冷、粘稠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和脖子上。一块半软不硬的东西砸在他的胸口,然后滑了下去,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黄褐色的痕跡。
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摸脸,手指上沾满了滑腻、带著颗粒感的秽物。
猪粪。
他,哈格里夫斯爵士的儿子,黑森林堡未来的继承人,被人用猪粪泼了一脸。
一瞬间,哈维的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飢饿、疲惫、恐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足以將他理智烧成灰烬的羞辱和愤怒。
“哈哈哈哈!”那老妇人看著他们狼狈的样子,竟然发出了尖厉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恨意,“现在你们闻起来,就跟你们做的事一样臭了!强盗!贼!”
她扔掉铁锹,指著哈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你现在满意了,杀人凶手的崽子!你身上有了猪屎的味道,跟你那个烂在地里的爹正好配成一对!”
“你……你找死!”
“爹”这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针,狠狠地刺进了哈维的心臟。他父亲焦黑的、残破的尸体还是他亲手收尸的。
而这个疯婆子,这个用猪粪泼他的贱民,竟然敢如此羞辱他死去的父亲!
哈维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感觉血全都涌上了脑袋。他听不见周围骑士的惊呼,也看不见村民们惊恐的脸。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老妇人尖叫、咒骂的脸。
他要杀了她。
他必须杀了她。
他要用她的血,洗掉自己脸上的污秽和耻辱。
“我要杀了你!”
哈维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不再去想什么神甫的禁令,也不再管会有什么后果。他推开挡在身前的自己人,双手紧握著长剑,剑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將剑举过头顶,朝著那个还在咒骂的老妇人,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你们想干什么!”
“想打架吗!你们忘了神甫的话吗!?”一个村民怒喝道。
老妇人毫不畏惧地迎著他的剑锋,她再次发出尖利的叫喊:“来啊!杀了我!你这个强盗的崽子!你们杀了我丈夫,现在还想杀我这个老婆子吗!来啊!”
“死啊!”哈维怒吼的冲了上去,剑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