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21.浊流暗涌 4.6k
作者:
佚名 更新:2025-10-23 03:56 字数:4667
第113章 121.浊流暗涌 4.6k
某种力量正执拗地摇晃著他的肩膀。
一下,又一下。
混沌被搅碎,坠落感隨之而来。
凯克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口温暖的深井里被硬生生捞了出来,骨头缝里都塞满了不情愿的疲惫。
昨夜为莉娜进行血疗术的消耗远超想像,此刻的他只想睡到天荒地老。
眼皮重得像两片湿黏土。他勉强挤开一道缝,光线扎了进来。
一个轮廓。高大,宽阔,在床边,把窗户透进的晨光挡去大半。
是艾斯卡尔。
那猎魔人双手叉著腰,摆出一个他惯常的、准备训话的站姿。
但有些东西不对劲。凯克模糊的视线里,艾斯卡尔站得太直了。
那副身躯里绷著一种奇怪的、几乎要哼出声的轻快。
“艾斯卡尔—”
凯克的声音像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含混不清。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那团唯一能给他慰藉的、带著霉味的被子里。
“让我—.再.睡一会—”
“醒醒,小子。”
艾斯卡尔开口了。他刻意压著嗓子,想让那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沉稳。
可失败了。
那声音的边缘藏著一丝按不住的上扬,像是有人在坚硬的岩石缝里硬是塞了一束。
“法兰西斯卡的差事,我们得办了。”
这声音比任何摇晃都有用。
凯克放弃了挣扎,一股烦躁推著他坐了起来。
他用力揉著眼睛,直到眼前的模糊褪去,艾斯卡尔那张布满疤痕的脸终於清晰起来。
然后,凯克彻底醒了。
艾斯卡尔脸上没有那种春心荡漾的傻气,而是一种更诡异的东西。
一种他只在对方灌下三品脱矮人烈酒、並贏得了一整晚昆特牌后才见过的神采。
他的嘴角没有笑,但每一道伤疤似乎都比平时舒展了些。
凯克眨了眨眼。
或许还在梦里。
“艾斯卡尔—你这是.”
他嗓子发乾。
“被女夜魔附身了?”
寂静。
预想中那句“胡说八道”没有出现。
艾斯卡尔只是站在那儿,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这下,凯克靠回了床头,被子从他肩上滑落。
他从头到脚打量著自己的师傅,一种看好戏的神情在他脸上慢慢浮现,嘴角也咧开了“哦一”
“我懂了。”
“我看,你是准备赶紧做完任务,好去见你的老相好吧!”
凯克已经准备好迎接艾斯卡尔意料之中的羞恼和斥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艾斯卡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好整以暇地双臂环胸用一种让凯克后背有些发凉的眼神警了他一眼。
“是又怎么样?”
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炫耀。
艾斯卡尔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小片阴影他压低了声音,带著一丝玩味。
“有本事,你也去找你的老相好啊。”
“哦,我忘了,你的『老相好』可不止一个。”
凯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我哪有什么老相好?”
“你的卡珊德拉和伊莎贝拉啊。”
艾斯卡尔慢悠悠地报出两个名字,清晰地吐出每一个音节.
同时饶有兴致地观察著自己学徒脸上的表情变化。
“她们可想你想疯了。”
“满世界找带著你气味的『魔药』呢。”
凯克感觉自己像是活吞了一只绿头苍蝇,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老傢伙这老傢伙谈了恋爱之后,怎么连斗嘴的功力都精进了这么多!
太不好对付了!
看到凯克那副吃的表情,艾斯卡尔心中升起一股满意的愉悦感。
他转身走向房门,留给凯克一个瀟洒的背影。
“穿好衣服,下楼。”
“別磨蹭。”
“知道了”
凯克无奈地嘆了口气,抓起旁边叠放整齐的深灰色厚布猎装,开始往身上套。
两人走下哎呀作响的木质楼梯铁匠铺里那股熟悉的、混合著煤炭、热铁和汗水的气味扑面而来,驱散了楼上客房里的沉闷。
铁匠赛隆正站在他的工作檯旁,脸上洋溢著喜悦和自豪。
他正用一块浸了油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檯面上的四把崭新长剑。
两把钢剑,两把银剑,在晨曦的微光下闪烁著冰冷而致命的光泽。
见到他们下楼,赛隆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迎了上来。
“艾斯卡尔大师,凯克大师,你们醒了!”
“太好了,我刚把剑完成!”
凯克的目光瞬间就被其中一把银剑吸引了过去。
它的光芒不像普通银器那样刺眼,而是一种內敛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邃银色。
他快步上前,在徵得赛隆的同意后,双手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起。
剑柄完全是为他的手型定製的,粗糙的皮革包裹提供了完美的摩擦力,手感极佳。
剑身的重量与平衡恰到好处,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
他忍不住在空中虚劈了几下。
喻一剑刃划破空气,发出一阵悦耳的、如同低语般的轻吟。
“怎么样?”
艾斯卡尔靠在门框上,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石楠根菸斗,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著。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用的还是从凯尔·莫罕仓库里翻出来的旧货。”
“比我那把快断了的破剑强太多了。”
凯克由衷地讚嘆道,手指爱不释手地抚过冰冷的剑身。
“手感、平衡——.—都是顶级的。
谢谢你,赛隆。”
“能帮上大师是我的荣幸。”
赛隆连连摆手,黑的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
艾斯卡尔走过来,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凯克的肩膀。
“猎魔人有给自己的剑起名的传统。”
“要给它起个名字吗?”
凯克凝视著手中的利刃,眼神中充满了喜爱。
凯克沉思了片刻,虽然这把剑是不错,但是和湖女剑或者爱丽丝相比还是差太多。
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终点,未来自己肯定还能获得更多名剑。
所以凯克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清澈而坚定。
“不了。”
“它是一把好剑,但我相信,这只是个开始。”
“未来,我会获得一把真正属於我的传奇之剑。”
话一出口,凯克才意识到赛隆还在旁边。
这话听起来或许有些冒犯,他的表情略显尷尬。
艾斯卡尔的目光扫过凯克,又扫过那把剑,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怎么,赛隆大师的手艺,你还嫌弃?”
“不!当然不!”铁匠赛隆立刻抢著说,他布满老茧的双手几乎是把那柄剑捧到了凯克面前。“凯克大师说得对。这块钢还不够好。”
他看著凯克,眼中没有丝毫工匠被质疑的恼怒,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敬佩。
“这样的身手—-理应配上传奇。能为传奇的开端锻造兵器,是我的荣幸!”
赛隆的眼神太过灼热,凯克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连忙將视线转开,落在对方那双熬红的眼睛上。
“不说这个。
赛隆,莉娜————.她今天怎么样?”
侄女的名字像一句咒语,赛隆脸上的激动再也压抑不住,眼圈迅速红了。
“好多了!”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像是含著一口滚烫的水。
“早上,她自己坐起来了。喝了一整碗粥——一整碗!”
他住凯克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这是奇蹟,大师。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那就好。”听到女孩能进食,凯克心里那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好好养著,会没事的。”
“好了。”
艾斯卡尔的声音切了进来,终结了这番感性的交流。
他將另一把出鞘的钢剑递到凯克手里,剑柄冰冷而坚实。
“新傢伙到手了,该动身了。”
“精灵遗蹟可不会自己从下水道里走出来。”
“出发。”
凯克握紧双剑,应了一声。
铁匠铺温暖的门廊被甩在身后,一股夹著冰碴的寒风立刻灌进领口。
艾斯卡尔下意识地拉高了夹克的翻领,凯克也缩了缩脖子。
城里的声音不对劲。
清晨那种铁匠铺的叮噹声、小贩的叫卖、车轮的咕嘧声—..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嗡鸣,像一大群被惊扰的黄蜂。
他们拐过街角,喻鸣变成了咆哮。
前方,广场上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中央的高台上,城主亨德里克男爵正挥舞著手臂,他的声音被某种炼金装置放大了。
变得又高又尖,刺入每个人的耳朵。
“—看看我们的城市!我的市民们!”
亨德里克的语调像一根鞭子。
“一场瘟疫正在阴影中蔓延!而一个贪婪的变种人一一利维亚的杰洛特!
他像只卑劣的老鼠,在黑夜里偷窃!”
人群骚动起来,恐惧的低语在人头赞动的缝隙里传递。
“他偷走了我们的安寧!
偷走了炼金材料!药剂师无法製作足够的药品,都是因为他!
因为这只来自利维亚的『白狼”!”
“绞死他!”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赶走变种人!”愤怒像火星掉进乾草堆,瞬间燎原。
“城市的守护者?”
凯克压低声音,朝身边的艾斯卡尔偏了偏头,话里全是讥讽。
“听起来更像个脚的煽动家。
把锅全扣在杰洛特头上,他自己就乾净了。”
艾斯卡尔冷冷地警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有脸说这个?
凯克立刻闭上了嘴。
“呢——.—”
他摸了摸鼻子,声音虚了不少。
“我没想到他真会来古勒塔——.再说,我那是劫富济贫—”
艾斯卡尔哼了一声,轻得像风吹过沙地。他伸手抓住凯克的后领,把他从人群边缘拖开。
“別多管閒事。”
他低声说。
“这是人类领主的把戏。找到下水道入口,办完我们的事。”
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刺破了人群的怒吼。
伊莲诺拉。
她正奋力想衝破卫兵的阻拦,白皙的脸因为愤怒和悲伤涨得通红。
“父亲!您在撒谎!您不能这么做!”
卫队长马利克抓住了她的手臂,戴著皮手套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但动作却很克制。
“伊莲诺拉小姐,请冷静。”
他的声音沉稳。
“男爵大人是为了城市。这里不安全,请跟我来。”
她反抗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几名卫兵坚决地將她带离了现场。
高台上的亨德里克男爵仿佛没看见这一幕。
他反而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捶著自己的胸口,声嘶力竭。
“看!就连我天真的女儿都被谎言蒙蔽了!
证明了敌人何等狡猾!”
“为了保护家园!我宣布,从今晚起,宵禁!”
“任何违反者,都將被视为『影狼”的同党!”
“我们会把他们,一个一个,从我们的城市里,清除出去!”
艾斯卡尔不再看那高台一眼。
他把那个冰冷的石楠根菸斗塞进嘴里,没点火,牙齿咬著木柄,发出轻微的“咯”的一声。
“走。”他对凯克说,“这鬼地方疯了。”
他们逆著散去的人流,从广场边缘挤开。
靴底踩进骯脏的雪泥里,发出令人不快的“噗”声。
穿过广场,是一条市场街。
死气沉沉的。
大部分店铺的门板都关得严严实实,少数还开著的,门口也排著长队。
空气里闻不到烤麵包的香气,只有一股焦虑发酵的酸味。
一个穿著紫色丝绸的胖男人被几个市民围著,他那身料子在灰暗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扎眼。
炼金公会会长,巴塞洛繆·克莱恩。
“克莱恩会长,这简直是抢劫!”
一个粗布衣的男人吼道,声音因愤怒而沙哑。
“一瓶退烧药水,翻了五倍!”
巴塞洛繆摊开他那戴满戒指的肥手,脸上硬挤出一种油腻的悲伤。
“朋友,我的心和你们一样痛!”
他哀嘆道。
“可这不是我的错!那个该死的影狼。
对,就是那个杰洛特——他偷了公会近半的库存!”
“提价。”他加重了语气,仿佛在分享一个沉痛的秘密、
“是为了保证你们在最需要的时候,还能有药水可买!这是无奈之举啊!”
凯克看著克莱恩那张因谎言而微微抽动的肥脸,心里没什么感觉。
不,不是没有感觉。
是一种冰冷的、熟悉的漠然。
这种嘴脸,这种腔调,他好像在哪里听过无数遍。
换了个世界,换了身戏服,曲子却一模一样。
他身旁的艾斯卡尔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冷哼。
那双猎魔人的金色竖瞳里,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厌恶。
“噁心。”
艾斯卡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
他的目光从那个肥胖的商人身上移开,又扫过周围那些紧拳头,却敢怒不敢言的市民。
他为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战斗过无数次,从食尸鬼和水鬼的爪下拯救他们。
而现在,一个脑满肠肥的傢伙,用几句谎言,就比任何食尸鬼都能更轻易地把他们啃食乾净。
最后,艾斯卡尔的目光落回凯克身上,沉重,且不容置喙。
“你看到了。”他说。
“这就是古勒塔。一座被谎言蛀空的城市。”
“我们不属於这儿。”
凯克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股寒意似乎一直凉到了肺底。
他呼出的白气,像一声无声的嘆息。
“我明白。”
艾斯卡尔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街道尽头一个锈跡斑斑的铁柵栏。
“入口在那边。”
“我们的麻烦在下面,不在上面。”
他顿了顿,咬著菸斗的牙关紧了紧。
“拿回法兰西斯卡要的东西,我们就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走。”
凯克点头。
两人不再停留,快步走向那个下水道入口。
他们合力拉开沉重的铁柵栏,一股混合著霉菌、腐烂物和死水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室息。
在踏入黑暗之前,凯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阳光下,高墙耸立,男爵的旗帜仍在飘扬。
但那繁华的表象,此刻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座巨大、华丽的牢笼。
他头也不回地跟著艾斯卡尔,走下湿滑的石阶。
“眶当一”
铁柵栏在他们身后重重合上。
地面上的一切喧囂与疯狂,都被彻底隔绝。
世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脚下潺潺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