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慈悲圣母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0-23 03:54      字数:4060
  草药师的屋子里瀰漫著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草药香气。
  小小的房间被各种晾晒的植物和瓶瓶罐罐挤得满满当当。
  房间中央的铜锅下,文火舔舐著锅底,锅內深绿色的药汁正咕嚕咕嚕地冒著泡。
  病床上,莉娜和艾比紧挨著躺在一起,她们的呼吸平稳,苍白的脸颊上终於有了一丝血色。
  高烧似乎已经退去,只是身体依旧虚弱,沉沉地睡著。
  一旁的中年草药师妇女正用木勺搅动著锅里的汤药,神情专注。
  艾斯卡尔靠在门框边,双臂抱在胸前,眉头紧锁。
  他盯著床上的两个女孩,又瞥了一眼旁边气定神閒的柯恩,终於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明天。”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对自己嘟囔。
  “明天我就把钱还你。”
  柯恩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仔细擦拭著他那柄狮鷲钢剑。
  听到这话,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艾斯卡尔,你不必如此。”
  他將擦拭好的钢剑收回鞘中,声音温和。
  “我也很喜欢这两个孩子。
  她们的医药费,我来付是应该的。”
  “那旅馆的钱呢?”
  艾斯卡尔的音量提高了一些,语气里带著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总不能都让你一个人付了!”
  他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
  要是换做杰洛特或者兰伯特那两个混蛋,他肯定不会说这种话,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地多占点便宜。
  可偏偏是眼前这个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彆扭的傢伙,多欠他一个克朗,都让艾斯卡尔感觉浑身难受。
  他的目光扫到了一旁安静看戏的凯克,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小子,我看村口有告示板。”
  艾斯卡尔朝他扬了扬下巴。
  “明天跟我去接点活儿干,总不能一直吃这只禿毛鸟的软饭!”
  凯克正靠著一捆乾草,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剑鞘上画著圈。
  听到这话,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点了点头。
  他早就想试试这个世界的“委託任务”了,之前都是属於被迫无奈的接任务,主动接任务还真是头一次。
  “那明天我也要去。”
  柯恩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艾斯卡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头瞪著他。
  “我们去接任务,你凭什么跟著?”
  柯恩嘴角那丝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像一根弯起的细针。
  “就凭你,”他慢悠悠地说,“晚上睡的床,是我付的钱。”
  艾斯卡尔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血气衝上脖颈。
  “我……”
  他想反驳,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那我不住了……”
  声音闷闷的,像从喉咙里硬扯出来。
  话音未落,那扇抱怨了半天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女人。麻布长裙,灰白掺半的头髮,脸上是那种只有风和时间才能刻出的纹路。
  但她的眼睛,是温和的,像冬日里被太阳晒暖的湖面。
  “圣母大人!”
  熬药的那个中年女人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提了一下,木勺“哐当”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人已经站得笔直,眼神里烧著一种近乎疯狂的火。
  圣母?
  凯克心里咂摸著这个词。
  他以为这跟永恆之火差不多,是个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没想到……是个活人?
  叫艾拉瑞亚的女人摆了摆手,那动作轻柔得像拂开一缕烟。
  “玛莎,我说过多少次了,”她的声音也一样,“叫我艾拉瑞亚,或者镇长。”
  玛莎没应声,只是把腰弯得更低,仿佛要把自己折进地里。
  艾拉瑞亚不再看她,目光转向了他们。她没先理会猎魔人,径直走到床边,俯身看著艾比和莉娜。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拨开艾比额前汗湿的乱发。
  “可怜的孩子。”
  一声嘆息,轻得像落叶。
  她回过身,面对著三个男人,脸上那种暖意是真诚的,不带一丝杂质。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猎魔人。
  希望默克威尔能让你们歇歇脚。”
  柯恩点点头,正要回一句场面话,艾斯卡尔却像一头被饿急了的狼,抢先一步躥了出去。
  “那个……镇长?”
  他往前凑了一步,声音里透著一股子焦躁。
  “你们这儿,有活儿吗?”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又补上一句。
  “什么都行。”
  这个活了快一个世纪的狼学派猎魔人,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口袋里连一枚克朗都摸不出来的滋味,肯定比吞了水鬼的口水还难受。
  艾拉瑞亚愣了一下。
  那一下很短,隨即她的眼睛亮了,是那种在沙漠里看见绿洲的光。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她把手合在胸前,像是在祈祷。
  “村子附近,东西不少。现在天冷,人不出门还好,等开春,就麻烦了。”
  艾斯卡尔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包我们身上!”
  他说完,就用那种小狗等骨头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艾拉瑞亚。
  镇长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
  “报酬自然有。
  村子不富裕,但这点钱,还是拿得出的。”
  艾斯卡尔脸上的褶子瞬间舒展开了。
  艾拉瑞亚的手指轻轻敲著下巴,像是在脑子里翻检著一堆麻烦事。
  “东边的沼泽,水鬼越来越多了。还有人说……看见了沼泽巫婆。”
  她脸上的笑意淡去,换上了一抹愁云。
  “很多药材都得去那儿采,现在,没人敢过去了。”
  她看著艾斯卡尔,像是试探。
  “要是请你们把水鬼清了,还有那个巫婆……五十克朗,怎么样?”
  艾斯卡尔脸上的笑,僵住了。
  五十克朗。
  清一窝水鬼,再搭上一个滑不溜丟的沼泽巫婆?
  这价钱,简直是在往他脸上吐唾沫。
  他的视线从床上那两个病懨懨的女孩身上扫过,又好像看到了柯恩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点可怜的、猎魔人的骄傲,被压得粉碎。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用了十来天的石楠根菸斗,没点火。
  只是用拇指来回摩挲著斗钵,那光溜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脑子稍微凉了点。
  “没问题。”
  菸斗被塞回怀里。
  他的声音平了,硬了。
  他瞥了眼窗外,天已经黑透,墨蓝的天幕上钉著几颗惨白的星星。
  “明天。”
  “明天给你弄乾净。”
  凯克的心也跟著那句话热了起来。
  【狩猎任务触发:沼泽的低语】
  【任务內容:清除默克威尔附近沼泽地的水鬼与沼泽巫婆。】
  几十个克朗,不过是点零头。
  那之后的东西,才是正餐。
  一直没出声的柯恩,这时开口了。
  他声音里那种温和谦恭又回来了,只是底下藏著一丝极力压制的急切。
  “艾拉瑞亚镇长,请问,您认识一个叫芬娜的女士吗?”
  “她是我的一位笔友。”
  芬娜。
  这个名字让艾拉瑞亚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在记忆的尘埃里翻找著什么。
  “芬娜……啊,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个人,几月前搬来的,不是本地人。”
  隨即,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摇了摇头。
  “可就算我是镇长,也不知道每个人的去向。
  说起来,这些天的確没有看到她了。
  或许是外出探亲了吧。”
  她看见柯恩眼里那点光暗了下去,又赶紧补了一句。
  “您別急,我帮您问问镇里人。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您。”
  “多谢您了。”柯恩微微欠身。
  事情谈完,该走了。
  艾斯卡尔把睡死的艾比用斗篷裹得像个粽子,小心翼翼地背上。凯克则背起了莉娜。
  一踏出草药师的小屋,那股子带著雪碴的风就猛地灌进领口,冻得人一哆嗦。
  夜里的默克威尔镇,死一样寂静。
  只有他们踩在雪里发出的“沙沙”声,深一脚,浅一脚。
  远处窗户里透出几点昏黄的灯光,照不亮街上的黑,反倒把影子拉扯得奇形怪状。
  旅馆的套房,两张床,一个能睡人的长沙发。
  安全起见,所有人挤在一起。
  凯克把莉娜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看著女孩安静的睡脸,又看看另一张床上艾比,还有守在旁边的艾斯卡尔和柯恩,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三声,不紧不慢,带著一种优雅的节奏,跟这个边境小镇格格不入。
  柯恩皱了皱眉,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伊莎贝拉,那个偽装成“伊莲娜”的女人。
  她显然是收拾过了。
  白天那身风尘僕僕的行头不见了,换上了一条暗紫色的丝绒长裙。
  裙摆上绣的银线,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像水一样流动。
  她手里提著个雕的食盒,脸上的关切和担忧不多不少,恰好是一个关心邻人的贵妇该有的样子。
  “我听说孩子们好些了,让厨房燉了些肉汤。”
  她的声音柔得能拧出水来,说著话,人已经自然地进了屋。
  目光一扫,好像这里是她家。
  她径直走到床边,弯腰看著艾比和莉娜,嘴里吐出的全是怜惜。
  “可怜的孩子们……”
  一番完美的慰问。
  做完之后,她的视线,像是被风吹著,不经意地,落在了房间另一头的凯克身上。
  那眼神,还是老样子,像一口蒙著雾的深潭,里面是探究。
  还有一丝藏得极深、几乎要溢出来的东西。
  目光相触的瞬间,凯克脑子里,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界面上。
  一条被他钉在最上面的任务,正闪著幽幽的红光。
  像一朵用血浇灌的蔷薇。
  【任务:带刺蔷薇】
  【任务內容:协助伊莎贝拉“捕获”凯克。】
  凯克在心里嘆了口气。
  这见鬼的任务。
  第一次在风雪里听见她喊救命的时候,就弹出来了。
  所谓协助她捕获自己,简直是闻所未闻、荒谬绝伦。
  正因为这个任务的存在,他之前的所有应对。
  无论是风雪中的冷漠,还是洞窟中的嘲讽,都並非单纯出於不解风情。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走著钢丝,既不让伊莎贝拉得逞。
  也不让艾斯卡尔和柯恩得知伊莲娜的真实身份。
  没错,凯克其实有意在掩盖伊莎贝拉的不对劲之处。
  毕竟伊莎贝拉在追捕过程中有意无意的放过自己那么多次,凯克也是十分清楚的。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但是如果她就这样暴露在艾斯卡尔和柯恩的面前,即使是她估计也很难脱身。
  所以这两天凯克就一直在装傻和伊莎贝拉拉扯。
  凯克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也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毕竟伊莎贝拉的美丽与气质的確让人心醉,如果她不想吃自己那就更完美了。
  所以他不能。
  不能让她得手,也不能在这里,当著两个老猎魔人的面,撕破脸。
  那道目光像鉤子一样掛在他身上。
  凯克迫使自己从那种几乎要將他淹没的疲惫中抬起头,迎了上去。
  他脸上肌肉的每一丝牵动都经过计算,最后组成一个恰到好处的面具,礼貌,但有裂痕。
  “有劳费心了,伊莲娜夫人。”
  声音平得像一张绷紧的鼓面,不带任何温度。
  一个微微的点头,仅此而已。
  那女人眼里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但凯克看不真切,那双眼睛总是像蒙著雾。
  她没再说话,只是將那个食盒轻轻放在桌上,那动作像是在摆放一枚棋子。
  然后,她转身走了。
  裙摆摇曳的弧度,在他眼里,像是一条蛇滑行的轨跡。
  门“咔噠”一声合上。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灯爆裂的轻响。
  凯克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床垫陷下去一个柔软的凹坑。
  他试探著躺倒,整个人被一股陌生的、乾净的、温暖的气息包裹。羽绒被轻得像一团云。
  这不对劲。
  他的后背、他的肩膀、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这种柔软。
  它们习惯了坚硬的土地,习惯了冰冷的岩石,习惯了蜷缩在火堆旁,用疼痛换取警惕。
  这突如其来的安逸,让他浑身紧绷。
  他闭上眼,却无法入睡。这柔软的床垫像一片沼泽,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卸掉他的骨头和戒心。
  放鬆,就等於死亡。
  这是他用无数个在荒野中惊醒的夜晚换来的真理。
  窗外,风在呼啸。
  那声音不像风,更像什么东西在磨著牙齿,一遍又一遍,在黑暗中低语。
  凛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