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海沼泽的边缘，新生镇的城墙下，维林正静静等待著。
  科恩的信使昨天送来了一则消息：金帆商会的副会长，卡洛琳·钱寧，將亲自到访。
  一列车队卷著尘土停下。
  为首的黑色马车被侍从拉开，一只包裹在黑色短靴里的足踝探出，继而是一条旅行褶裙下的修长小腿。
  卡洛琳在侍者的搀扶下落地，她银白的长髮在风中微扬，双眼四处打量，扫过维林，扫过他身后那座藤蔓构成的城墙。
  维林迎了上去。
  “钱寧副会长，欢迎来到新生镇。”
  她没有回应维林的欢迎，平静地打量著他。
  这是一个比报告里描述的更显年轻的男人，面容清秀，气质沉静，没有见到大人物的侷促，只有学者般的平静。
  “带路吧，克莱因骑士。”她的声音清冷，不带情绪。
  穿过城门，展现在卡洛琳一行人面前的並非他们想像中开拓领的脏乱无序。
  街道由压实的土石铺就，两侧排水沟清晰可见。街道两旁的建筑全部刷上了白色涂料，统一的建筑风格带来了强烈的秩序感。
  更让她在意的是，当他们一行人走过时，那些正在劳作的领民们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向维林投以发自內心的尊敬目光，然后默默地躬身行礼。
  那不是对领主的畏惧，而是更纯粹的拥戴。
  这片贫瘠的沼泽里，似乎真的诞生了某种她未曾预料到的东西。
  领主府邸二楼的会客厅，陈设简陋但並不显得寒酸。
  卡洛琳毫不客气地占据主位，將旅行斗篷隨手搭在椅背，交叠的双腿露出被褶裙勾勒出的紧致弧线。
  她甚至没给维林落座的机会。
  “克莱因骑士，我的时间很宝贵。”
  卡洛琳的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开门见山。
  “石肤软藤。”
  “我们通过之前的交易明细和今天简单评估。”
  “得出结论，一项有趣的炼金造物，但不是一门合格的生意。”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那看似宏伟的城墙，语气里带著怜悯。
  “抗衝击强度不及二等海崖岩的七成。韧性有余，硬度不足。更致命的是......”
  她顿了顿，碧绿眸子闪过一丝讥誚。
  “它竟然怕火。克莱因骑士，寻常的一只火把，你的『新生镇』就会变成一堆世界上最大的焦炭。一个连基础防火都做不到的建材，在我的评估体系里，一文不值。”
  她的话语里没有威胁，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评判。就像长辈在指点一个天真孩童的幼稚作品。
  “不过，我欣赏你的『创意』。”
  卡洛琳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维林脸上，姿態如同女王在施捨一个乞丐。
  “金帆商会，可以收购它的培育技术。我出价三百金阳。”
  “买断你的『创意』，不是你的『城墙』。”
  空气安静。
  维林没有立即回应，反而在卡洛琳审视的目光中，不急不缓地拉开了她对面的椅子，泰然坐下。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无声的拒绝，一个將双方拉回对等地位的宣告。
  “副会长阁下。”
  维林笑了，眼中没有被冒犯的愤怒。
  “你的眼光只看到了『墙』。”
  “你用旧世界的目光，来估量新世界的技术，这很可悲。”
  卡洛琳脸上的慵懒笑容凝固。
  维林无视她变冷的眼神，继续说道。
  “石肤软藤，只是我园里的第一株盆栽。”
  “我今天，不卖產品。”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
  “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投资未来的机会。我，提供技术核心；金帆商会，提供资金和渠道。”
  “成立一个以我为绝对核心的实验室。”
  卡洛琳的身体微微后仰，仿佛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维林迎著她的目光，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至於收益......我拿70%。”
  房间內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科恩的脸色惨白如纸。
  “哈。”
  卡洛琳发出一声荒谬和不屑的笑声。
  “一个偏远沼泽里的开拓骑士，要分走金帆商会70%的利润？”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维林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阴影將维林完全笼罩。
  “克莱因骑士，你的自信，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著危险的讯息。
  “好吧，我也给你一个合作方案。”
  “我提供你所说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安全。”
  “收益，我九你一。”
  “这是我最后的慷慨，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维林不置可否地靠回椅背，抬头迎向她的视线。
  “看来，我们对『价值』的认知存在巨大的分歧。”
  “这样吧，副会长阁下，明天。”
  “我会让你看些新东西。”
  “届时，我们或许可以重新討论一下......谁才有资格定义慷慨。”
  ......
  夜色笼罩新生镇。
  白日里的喧囂沉淀下来，只剩下风吹过藤蔓墙体时发出的低沉呜咽。
  领主府邸二楼的会客厅，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被推开，小兰带著科恩进来。
  他见维林並没有起身迎接，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近前，怀里还抱著一个略大的箱子。
  “克莱因阁下。”科恩的声音带著歉意，“很抱歉，在这么晚的时候打扰您。”
  他將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解开包裹，打开箱子。
  露出一台由黄铜和水晶构成的精密仪器。
  “这是您之前通过商会订购的炼金设备，水晶是请王都的工匠大师按照你画的图纸打磨的。”
  维林还是承认这份人情的，如果没有科恩的运作，这个显微镜应该还要晚一周才能做好。
  科恩搓了搓手，似乎在组织语言。
  “今天......副会长的態度，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她並非有意针对您。”
  科恩苦笑著，“商会最近遇上了大麻烦，任何一笔支出都必须慎之又慎。”
  维林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科恩领会，回应道：“石桥城的渔场出事了......”
  他將那场被命名为“黑鳞溶解病”的灾难，用儘可能客观的语言描述了一遍。
  从鱼鳞的黑化到溶解，再到药石难医的现状。
  “瓦勒里乌斯大师的结论是，那並非瘟疫，而是一种......生命形態的彻底崩溃。”
  科恩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维林听著敘述，越发觉得症状熟悉。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科恩面前。
  “我有一个猜想，你拿一份样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