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初九
作者:木香台      更新:2025-09-26 01:10      字数:2444
  裴姝朱唇未启。
  可她脑海中有个粉裙的少女跳出来,对著树上的少年喊:
  “薛玉琢!我才不要你垫背。我可看见你上次就从树上摔了。”
  少年脸上划过一丝尷尬,而后笑意明朗:
  “上次是意外,这次不会了,你信我。”
  他眼中儘是真诚,伸出的手掌几乎凑到裴姝眼前。
  裴姝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在將將触及到那少年指尖的一刻——
  枝叶、朵、少年都消失了。
  一切色彩褪去,仿若转瞬而逝的烟,烟消云散。
  唯余一棵枯死的槐树。
  “喵——”怀里的黑猫叫了一声。
  裴姝低头抱著黑猫,轻柔地抚它背。
  “初九,乖。”
  黑猫叫初九。
  其实不论白猫黑猫,裴姝在宫中养过的每一只猫,都叫初九。
  裴姝刚养这只初九的时候,初九还很小,喜欢乱跑。
  但最近初九病懨懨的,没什么生气。
  初九病了好一段时日,之后就一直无精打采的。
  那段日子,裴姝母子在窝在宫中装病,说没休息好,又染了风寒。
  太医来看过,也只说是心神不寧,气虚血亏导致的。
  裴姝当然知道不会有大碍。
  在宫中十几年了,她清楚皇后杜茹的手段。
  不会下剧毒,暴毙会引人猜疑;
  也不会日日下药,时间长了容易露马脚.
  但杜茹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在药膳中加点东西,让人身体不適。
  那些东西似毒非毒,用银针都测不出来。
  初食只会以为是小病,多几次后就会埋下病根,身体越来越差。
  这个手段不仅是针对她,对別的后宫宠妃也一样。
  裴姝以前觉得杜茹心狠,后来觉得这手段其实只像个阴险的孩子。
  毒,却不够狠,不够大胆。
  一边有害人的心思,一边又胆战心惊地怕多疑的皇上会察觉。
  裴姝觉得若换成自己出手,大可以设计一番,给对方扣个私通的罪名,让对方不得翻身。
  哪怕事情不成,风言风语传进了皇上耳朵里,对方这辈子在后宫也完了。
  深宫淒冷,待得人心肠都会变冷硬。
  她少时见到猫伤了腿都会难过得流泪,如今再不如从前柔软良善。
  “喵——”
  “喵——”
  初九又懒懒地叫了几声。
  裴姝抚摸初九的动作更轻了。
  她有种熟悉的直觉,初九在和她告別。
  “初九,辛苦了。”
  当日晚上,初九在裴姝里的怀里没了气息。
  裴姝把初九放进一个木匣子里,將木匣子埋进院里的老槐树下。
  她抱著匣子的姿势很郑重,好像不是在葬一只猫,而是在葬一个人。
  明惠宫虽换了一批宫人,但这寂寥宫中伺候的人本就不多。
  贴身伺候裴姝的冬月,什么活都得干。
  大晚上,月夜星光,冬月和裴姝在树下挖坑,埋一只猫。
  冬月挖著挖著,挖开一个之前被填过的坑。
  她原本有些睏倦,但在看见那个大坑的时候忽觉手脚冰凉,睡意全无。
  冬月惊叫一声,掉了手里的锄头。
  槐树下的深坑里。
  堆著和裴姝手中一模一样的匣子。
  许许多多。
  ……
  宫中今年的荔枝宴布置得很漂亮。
  傍晚时分,宫外停了不少车马,衣香鬢影的贵人们从马车上下来,挨个走进宫门。
  宫门口早已有女官带著宫婢等候。
  夜宴设在御园,园中的每棵树上都掛了宫灯照明。
  那宫灯上极有心思地画了很多荔枝。
  慕容婉的金丝绣鞋踩在平整的石板路上,腰间环佩被灯晕裹上一团湿冷的光。
  慕容婉:“娘,去年荔枝夜宴也这么好看么?”
  “去年也好看。去年是皇后娘娘操办的荔枝宴。”
  贺妍跟女儿讲话的时候没有低头,目视前方。她今日满头珠翠,怕低头就乱了。
  慕容铭拨弄了一下矮枝上掛的荔枝宫灯:
  “那今年不是皇后娘娘办的么?”
  贺妍:“今年皇上体恤皇后娘娘辛劳,命淑妃娘娘办的。”
  慕容婉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寧安公主的身影。
  寧安公主是淑妃的女儿,怪不得她前两日会带著荔枝去王府,原来是为了炫耀这个。
  不远处,寧安公主端坐在淑妃身边,母女俩都笑得光彩照人。
  皇后娘娘和太子慕容禛也来了。
  慕容禛看著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
  皇后娘娘虽然在笑,可气色不是很好。
  “娘,我去跟太子和寧安打招呼。”慕容铭挣脱了贺妍的手。
  贺妍则牵著慕容婉去拜见皇后和淑妃。
  要同皇后和淑妃见礼的人很多,走过去还得排队。
  在慕容婉前面的恰好是三皇子慕容棣。
  “三皇子。”
  慕容婉觉得有点晦气,很敷衍地叫了一句。
  她有一段时日没见到慕容棣了,听说慕容棣生病了。
  慕容棣回头,还是缩著肩膀,耷拉著脑袋,磕磕巴巴地回:
  “郡主、王、王妃。”
  等到慕容棣给皇后和淑妃行礼时,皇后神色淡淡的,只挥手免礼。
  淑妃笑得很亲和,还叫慕容棣上前:
  “本宫许久没见到三皇子了,三皇子真是生得越来越俊了。”
  “听寧安说,前些日子,恭亲王世子不留神將你绊倒了,你可摔伤了?”
  慕容棣忙道:“没、没伤著没伤著。”
  淑妃似笑非笑地看向贺妍:
  “七王妃,三皇子真是有容人之量。”
  孩子可以不懂事,但大人不可以装无事。
  贺妍当即上前请罪道:
  “娘娘,是妾身管教无方。”
  “铭儿,还不过来向三皇子赔礼。”
  慕容铭正和慕容禛玩,不情不愿地过来,拖长声音:
  “三皇子恕罪,我下次不会了。”
  慕容棣还没说话,淑妃又嗔笑一声,怪贺妍小题大做:
  “七王妃也真是,这么紧张作甚?本宫也不过是关心三皇子,多嘴问一句罢了。”
  皇后肃著脸开口:
  “好了,孩子们打闹而已,別为了此事坏了气氛。”
  贺妍扯出笑:“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说的是。”
  她转过身,眼中阴冷。
  什么关心三皇子?
  真关心就不会过了这么久问,还在眾人面前特意提起。
  淑妃分明是故意要给她难堪。
  今日月色稀薄。
  厚厚的云层遮住月华。
  明亮的宫灯在席面上投出层叠的人影。
  等所有宾客都落座后,慕容宇在眾人注视中缓步走到上首位置。
  丝竹声起,舞女翩躚。
  今年的酒和糕点中都加了荔枝,入口都是荔枝的清香。
  慕容宇饮了一口酒,目露讚许地看了眼淑妃:
  “淑妃有心了,这酒不错。”
  “皇上,这不是臣妾的主意,是寧安想到的。”淑妃掩唇。
  寧安公主端著酒杯走到慕容宇面前:
  “父皇,儿臣敬父皇日日康健,笑口常开。”
  “好,寧安说得好,是父皇的好女儿。”慕容宇笑呵呵地举起酒杯。
  皇后將这父慈女孝的一幕收入眼中,再看看淑妃如的笑顏,心中鬱气越积越多。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皇后忽然很希望裴姝在场。
  若裴姝在,哪里轮得到淑妃得意?
  可裴姝品级不够,今日不在场,往宴中望去,只有和裴姝相貌相似却蠢钝如猪的慕容棣。
  酒过三巡。
  重头戏终於来了。
  宫婢端上数个小碟子,每碟上面放一颗荔枝。
  荔枝都是又小又青的,但眾人都连声谢恩,仿若得了珍稀的赏赐。
  眾人都在享用荔枝时,忽听席尾处有一人醉醺醺地高声道:
  “这荔枝不好,还没凌云公子画的荔枝图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