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越野车开回重案四组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天色已晚，组里的人大都下班回家休息，因此陈仪倾並未去办公楼，打算直接回宿舍。
  他停好车后打开后方的车门，轻手轻脚地把后座儿童椅的背带解开，伸手將仰著头酣睡的小春从车里抱出来。
  小孩儿四肢短短吃得又胖乎，身上本就都是软乎乎的婴儿膘。
  睡著的时候更是像一团没有骨头的，软得惊人。
  陈仪倾一只手托著背，另一只手托住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把她像树袋熊似的掛抱在肩膀上。
  他把车门关上，发出的动静让睡眠中的小春身体一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打了一个哈欠，小春懵懵地扭头四处看看，四组大院熟悉的环境让她眼前一亮。
  回到宿舍后，陈仪倾先把洗乾净的床单被套换了新，又领著小姑娘去找了同一层楼的女警吴日莹，拜託对方带小姑娘去澡堂。
  等小春洗得香喷喷换上小套装睡衣，牵著吴日莹的手回到405，却並没有看到迎接她的陈仪倾的身影。
  她迈开短腿跑到隔壁406。
  406的宿舍门是开的，但屋子里没有人。
  她挠挠吹得蓬鬆的头，又噠噠跑了出来，“姐姐，陈队长去哪里了？”
  吴日莹强忍著笑意装作惊讶：“陈队长不见了吗？怎么会呀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在你屋里收拾东西？”
  “我去看看！”小春心里著急，直接踮著脚抓住405的门把手。
  宿舍门一推开，看清屋里状况的她神情愣住。
  只见原本就很温馨的小宿舍里，床边和桌子上、角落地上堆满了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礼物盒子，繫著好看的绑带。
  屋里的桌子被推到正中央，上面摆放著一个又大又精致可爱的双层蛋糕。
  蛋糕的中间用巧克力定製了两个卡通小人脑袋，一大一小。
  大的是微微笑著的青年男人形象，小的是个脸蛋圆圆留著刘海儿的小姑娘。
  做得很神似，小春一眼就看出那是陈仪倾和自己。
  她四年多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其事的时刻，一时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还是陈仪倾喊了她两声，她才覥著小肚子扭扭捏捏走了进去。
  门外的吴日莹笑眯眯探头：“那我先回去休息了陈队。”
  说著她就要把门带上。
  陈仪倾也是第一次布置这种事，还是当著不算相熟的同事的面儿，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咳一声道了谢，“一会儿我把蛋糕送过去。”
  等门关上宿舍里只有他和阮凝春两个人，他才把几份文件都拿了出来。
  把小春抱到床边坐著，他將文件挨个翻开。
  小春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儿她就没几个认识的，根本看不懂。
  陈仪倾组织了一下语言，和她解释道：“小春，我这次出去，把领养手续办下来了，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这些文件中除了有一份领养协议，其他都是他已经签署並公证完毕的文件，是他要赠予阮凝春的不动產和一些家族產业的股份。
  要不是他要办理这些文件，他都不知道自己名下还有这么多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他爷爷奶奶送的『见面礼』。
  等到小春成年的那一天，这些资產会转移到她的名下，是陈仪倾这个做父亲的、和陈家二老对她的心意。
  原本这些文件、礼物蛋糕等等，都安排在陈家別墅中进行。
  为了迎接孩子的到来，老两口把家里布置得乾净又漂亮，只等著给小姑娘办一个欢迎会。
  不成想好好的计划，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毁掉了。
  陈仪倾再三犹豫后，在回来四组的路上，喊人把东西搬回了四组的宿舍。
  他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把蛋糕盒子拆开，一边拿出刀叉等工具，一边继续说道：
  “先前没和小春提过咱们家的其他人，还有我的爷爷奶奶，小春应该叫他们祖爷爷祖奶奶，他们都很喜欢你，特別想见见你。这些都是他们给你准备的礼物。”
  “本来今天晚上，我应该带你去他们家吃晚饭，但……”他不想提白天的糟心事，含糊略过。
  “不过没关係，我们两个先偷偷庆祝一下，你祖奶奶说等之后你回家的时候，还要给你办一场宴会。”
  陈仪倾话说到这儿，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顺势，大大方方地喊一声闺女。
  可他喉头髮紧，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拘束，嘴唇微动怎么都开不了那个口。
  一向最会阴阳怪气的青年难得露出窘迫的神情。
  半晌他挫败地捂了下眼睛，又磕磕绊绊继续道：“我之前没有养过孩子，但我以后会学著怎么当一个…好父亲，不让小春再受委屈。”
  他说完一抬眼，发现小姑娘已经瘪著嘴眼睛红红了，顿时有些著急：“小春？”
  下一秒，小姑娘一头扎入他怀里，像只毛茸茸的雏鸟。
  她抬起脸蛋，想了想吸著鼻子问道：“陈队长以后是我爹了？”
  陈仪倾：……！
  他点点头：“对！”
  小春把眼泪蹭在他衣服上，傻乎乎地嘿嘿笑了：“真好呀，小春也有爹了。”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对著系统366炫耀道：“66，你说陈队长是不是比你说的坏爹好？”
  366无奈哄道：【是是，我先前不该逼著春宝去寻亲，我错了。】
  陈仪倾被小姑娘那一声“爹”，喊得晕晕乎乎，片刻也轻笑了一声，眼神很柔软地摸摸小孩儿的头。
  真好，他是有女儿的人了。
  在他准备点根喷火焰的蜡烛时，阮凝春眼尖，看到了袋子里还有两根巧克力卡通小人头。
  她侧身去扒拉，发现透明包装袋里的巧克力，形象是一对头髮白的老人，笑容和蔼。
  她顿时明白，这是陈仪倾爷爷奶奶的形象。
  原先计划的是去陈家吃饭，这蛋糕自然也是和陈家二老一起吃，如今计划有变只有他们俩，陈仪倾就没拿出来。
  趁著蜡烛还没有点，小春从床边滑溜到地上。
  她拿著那对老人形象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插在自己和陈仪倾的形象旁边。
  而后若无其事地摆弄手指，实则有八百个小动作，看得陈仪倾一阵心软。
  等吃完、送完蛋糕庆祝完毕，陈仪倾领著小春重新刷牙洗脸。
  第一天正式当爹，他正是一腔父爱没处施展，便问道：“小春，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统统告诉我。”
  他看到坐回床边的小春忸怩地晃著脚，靦腆了半天，小声问道：
  “陈队长，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小春的语气中带了期待。
  她从小没有爹妈，是爷爷带她长大。
  和同村的同龄人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她从其他小朋友的口中，才知道原来他们都听过读过很多故事。
  小欣最喜欢长髮公主，小婷最喜欢小美人鱼，为了爭论她们到底哪个才是最漂亮的公主，差点打起来，闹到短暂地要和对方绝交。
  最终两人让小春来评评理。
  可面对小伙伴们认真的目光，阮凝春只是呆呆地摇头。
  她不知道那两个公主是谁，也没有爸爸妈妈能在入睡前，温柔地在她床头哄睡。
  两个小伙伴很失望。
  那天晚上，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犹犹豫豫，在炕上辗转反侧，惹来阮陘的注意。
  “不睡觉在被子里拱啥子？”
  小春从被子里拱出小小的脸蛋，像只蚕宝宝，期期艾艾问道：“爷，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阮陘沉默了很久，不是不愿意讲，而是陷入了思索。
  他缓缓开口：“二十年前我去山南赶尸的时候，遇上了一具没皮的血尸……”
  一辈子生活在山里的老赶尸人，哪里知道什么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他能想到最吸引人的故事，便是过往离奇古怪的赶尸经歷。
  听著爷爷的故事，小春的目光暗淡了一瞬，很快调理好心情的她便托著肉肉的小脸，津津有味地听。
  只是在小姑娘的內心深处，一直记得这件事情。
  此刻陈仪倾问她，有什么想要的。
  她忽然回想起在村子的土山坡上，她和小伙伴们不知疲倦地追逐玩闹，玩儿得身上灰扑扑。
  夕阳西下，伙伴们的爸爸妈妈陆续来喊她们回家。
  她们一个接著一个地走了，只留下孤孤单单的她。
  那一刻无忧无虑地小姑娘，也会生出低落的情绪，会猜想回到家后她们的爸爸妈妈又要讲什么床头故事……
  “讲故事？”陈仪倾结结实实愣住了。
  观察他的表情，阮凝春还以为他不太乐意，立刻摆著小手说：“其实也不用讲啦，小春是大孩子了……”
  她话还没说完，陈仪倾狐狸眼一眯，修长的手指直接轻轻夹住那啵嘚啵嘚的嘴唇。
  他用被子把懵懵的小孩儿捲起来，放平在床上。
  而后关上头顶的大灯，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反手掏出手机开始搜適合小孩子的睡前读物。
  陈仪倾找了一个可可爱爱的故事，开始读。
  起先他声音还有些紧绷，多少有点放不开的意思，读了几段之后便找到了感觉。
  伴隨著低磁的声音，阮凝春沉入梦乡。
  熟睡中的她並不知道，她脑海中的任务面板再次更新，进度条涨幅大增。
  【女配改命任务进度：55%】
  ——
  次日清晨，睡醒的阮凝春心情很好。
  她有一点起床气，不是发火折腾人的那种，而是要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发呆好一会儿。
  但今天她很快地从睏倦中挣扎出来，下了床拿著自己的杯子和牙刷，出门走到隔壁把406的门拍得“啪啪”响。
  很快门开了。
  穿著灰色居家服的陈仪倾表情有点怔，便瞧见头髮翘起一缕的小姑娘，像头巡视领地的小兽，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微微挑眉，把椅子放在洗手池前，让小春能够站上去。
  注意到他在打电话，阮凝春很懂事地没有说话。
  自己爬到椅子上站好，笨拙地挤牙膏准备刷牙。
  陈仪倾的声音在房间內响起：“江省的案子？那个地方距离燕京可不近，我们要过去的话来回少说两三天，能確定是否和灵异事件有关吗？”
  “……行吧，你先把案件详情发给我看一下，但无论如何我们今明天都过不去，因为我手头还有一桩燕京的灵异案件还没收尾，要等这边忙完我才有空。”
  昨天傍晚，一桩来自江省某市的新案件，移交到了重案四组。
  考虑到『佛牌案』还未了结，陈仪倾暂且搁置。
  掛了电话后他也来到洗手池前，一大一小动作同步。
  洗漱完简单吃个早饭，他带著阮凝春，直接驱车前往唐莲的家。
  施晨光甦醒后，果真像四组所说那样，除却数日昏厥没能正常进食带来的身体虚弱，並没有其他症状。
  在医院休养了一天，唐莲夫妇就把女儿接回了家，焦急地等待四组通知。
  等陈仪倾到地方的时候，姜辰和黎月茸已经在了。
  红髮少年起身：“头儿你来了。”
  “小春好久不见啊。”姜辰咧著嘴打招呼。
  “姜辰哥哥好，黎姐姐好。”
  体型修长的女人带著兜帽，像大猫一样缩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中，安安静静地假寐。
  听到小姑娘乖乖巧巧的声音，黎月茸撩起眼皮看了过去，脸上带著难以掩盖的疲色。
  为了儘快找到可以护住施晨光心脉的天材地宝，她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一直在深山中搜寻。
  此刻她只想儘快完事儿，然后回去休息。
  淡淡打了声招呼，黎月茸道：“东西已经给人用上了。”
  陈仪倾点点头，走到次臥门口看了一眼里面。
  看到比小春稍微大一些的女孩儿，躺在次臥床榻上陷入沉睡，呼吸平稳。
  等了不到十分钟，姍姍来迟的屈慎停终於登门。
  拄著檀木拐杖的少年略一挑眉，带著笑容：“等我呢？那开始吧。”
  一切准备就绪后，屈慎停直接用术式逼出方月的恶灵，一如他自夸的那样快速且简单。
  一簇簇黑得能滴墨的鬼气，尖啸著从施晨光的体內剥离，最终凝聚成一团瘦瘦乾巴的、婴儿大小的鬼仔。
  不远处的唐莲看到这一幕，看著半空中疯狂挣扎几乎不成人形的鬼仔，猛然捂住了嘴，眼眶中溢出泪水。
  那团东西就是她的大女儿。
  她不敢想像大女儿要遭受多少折磨，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用借来的法器將方月的恶灵收容后，它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在容器中疯狂撞击。
  见状悬浮在半空中的吕文真，语气严肃：
  “方月这是完全失控了，它已经毫无理性和人性可言，完全被恶念侵蚀，我只能试著去摄魂沟通。
  但成功的概率很小，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周围的陈仪倾等人都不自觉皱了眉。
  一旦方月彻底被恶念淹没，就是墮入了恶鬼道，哪怕是再厉害的道士僧人也很难超度它。
  届时它甚至无法转世投胎，只有消杀一种解决办法。
  这便是炼製鬼仔的狠毒之处。
  吕文真说完，开始用自己的鬼气裹住法器中的方月。
  淡淡的灰气刚一接触到外形可怖的鬼仔，便立刻被染成墨黑色。
  刺耳悽厉的尖叫声响彻臥室。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依然无果。
  正当吕文真准备收回鬼气宣布摄魂失败，躲在后方捂著耳朵的小春忽然动了。
  她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团翻滚的痛苦的鬼仔，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心疼和难过。
  她忽然想到自己体內那些温暖的功德之力。
  暖洋洋的，可以驱散很多阴冷的气息。
  如果她把那些功德之力，都输送给饱受折磨和痛苦的方月姐姐，会减轻她的痛苦吗？
  抱著这样的想法，阮凝春努力地调动起那团暖洋洋的淡金色光团。
  淡淡的光晕飘向那团漆黑的鬼物，悄无声息地瓦解了凝结的黑气。
  鬼仔方月痛苦的尖叫声逐渐变小，挣扎幅度也变弱了几分。
  感受到细微变化的吕文真神情振奋：
  “不对？！好像有转机！她身上的恶念在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