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耻而问
作者:猫腻      更新:2025-11-12 11:24      字数:2209
  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年幼的范閒开始跟隨从京都来的费老师学习关於毒药的一切知识,偶尔抽空出城,翻山越岭去找那些马钱子、巴贝多坚果之类的植物性毒药,还尝遍了各种菌类,肚子疼了无数次,要不是身边有位毒家宗师,只怕早就去了地府。
  当然,为了更深入地学习这一切,在费介老师的带领下,司南伯爵的这位私生子已经犯下了累累血案,无数尾巴不长的小白兔,四处乱窜的癩蛤蟆的英魂就这样葬送在他那双纤细嫩弱的双手之下。
  这一年,范閒五岁。
  很奇怪的,从费介来到澹州港之后,一直住在杂货店里的五竹似乎也就不再刻意迴避范閒,至少每当范閒悄悄溜到杂货店去喝小孩子一定喝不到的酒的时候,五竹总是会帮他做几个小菜吃吃。
  范閒有时候很奇怪,五竹是自己母亲的僕人,那为什么居然连自己喝酒都不管?
  范閒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定不是平凡人,所以才会拥有像五竹这样又忠心,实力又十分恐怖的强者作为僕人,但是,范閒也不確定这位盲人高手,会不会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看护著自己。
  不知为何,不知不觉间,范閒已经渐渐习惯了五竹在不远的地方守护著自己,习惯了那块蒙在五竹眼睛上的黑布时不时出现在某个角落,比如巷角的竹下,比如街头的豆腐摊旁,诸如此类。
  在这一年里,范閒体內的真气很缓慢却是异常稳定地保持著进展,隱隱然快要接近某个关口,但那种睡梦中就能积累的霸道真气,却变得有些不再稳定,让他的情绪隱隱有些燥动。
  他知道在这个依然陌生的世界中,有许多不知名的危险,至少京都司南伯爵府中就一定有许多自己不是很了解的问题。
  而他刚刚甦醒之后,便给自己定下了目標:“好好活著,天天向上!”
  就因为这个“伟大”的目標,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以便日后进行自己更加“伟大”的三大任务,他很执著於修行。
  而且因为前生患了重症肌无力,一直没有办法行动,所以这一生忽然间可以自由地行走,更加让范閒珍惜这种能力,天天一大清早地就爬起来锻链身体,爬高爬低,勤奋到了一种连费介都觉得很恐怖的地步。
  只是可惜目前找不到法术的修练方法。如果以勤恳论,他绝对比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要勤勉许多,不过他常常安慰自己,身为一个二十岁的年青人,当然要比那些小鼻涕虫勤奋些才像话。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不是能吃苦,只是多动症而已,躺了十几年,再懒的人也都不会再想躺了。
  ……
  ……
  入夜,费介先生自己独居的屋子內,油灯的光辉还没有散去,他靠在桌边,白的头髮竟似比初来澹州港时,反而要显得黑色更多了。此时他正提著鹅毛笔,在白色的信纸上写著什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费介头也不回,轻声说道:“进来吧。”
  范閒推开门,迈著步子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摸了摸小脑袋,嘿嘿笑著凑了过去:“老师在写什么?”
  费介並不怎么避著他,很隨意地將信纸推到一边,转过身来和声问道:“有什么事?”
  和司南伯爵的私生子相处了一年,不知为何,这个令无数官员大盗魂飞胆丧的监察院毒物学专家,居然心头生起些许温润来,看著这小子便是打心里出来的欢喜,小傢伙年纪小小,但能吃苦,肯钻研,而且对毒物这个东西,也没有世人那种很做作的厌恶感,这点让费介很是舒服。
  而且最关键的是,范閒很聪明,很懂事,甚至有时候都不像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
  “老师。”范閒挪著屁股,有些困难地挪到板凳上,“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关於司南伯爵和自己母亲的过往,这已经是一年当中,范閒第四次问起了,但前几次问的时候,费介总是不置一词。
  “你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费介这样说道:“当然,你母亲是一个更加了不起的人。”
  说了等於白说。监察院是整个国家负责查办要案大案以及官员重大犯罪的恐怖之地,而费介更是早期的院內人员,后来担任三处的主办,一向职高位重,就算在京都这样藏龙臥虎的地方,也都是人人畏惧的对象。
  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用毒宗师,居然被司南伯爵一句话就发配到遥远的澹州城来教自己的私生子。
  用脚指头也能想见司南伯爵在京都里的权势是多么的恐怖,只是不知道这种权势是官面上的,还是隱藏在暗底里的能量。
  至於那位在自己“出生”之日死去的母亲,范閒虽然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但直觉告诉他,这位母亲一定非常不简单,而且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血脉相系还是什么別的原因,他一直觉得自己隱隱约约里,很想念那个不知道名字,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
  费介似乎不想说这个问题,淡淡问道:“既然姨太太已经生儿子了,將来你自然不可能继承伯爵府的一切,那你准备做什么?”
  范閒甜甜地笑著:“老师教我用毒,也教我解毒,其实学了许多医学知识,將来实在不济,可以去做个医生。”
  费介捋了捋自己頜下长须,自矜道:“那是自然,就算皇宫里的太医,论起医术来也不见得比我强,你身为我唯一的学生,日后做个医生,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师徒二人这般说著,但其实內心深处都非常明白,这只是一种奢望罢了。
  范閒忽然开口问道:“老师,我修练的那种真气法门,似乎有些问题,其实今天晚上悄悄过来,是想请老师指点指点。”
  费介自认在用毒之上,天下无人出其右,但却一直不肯教范閒別的本领,因为他总对范閒说。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杀人的方法是无限的,所以我们应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追求最厉害的杀人方法之中。”
  而在费老师眼中,最厉害的杀人方法,自然是下毒。
  如今范閒拥有了最好的下毒的老师,那还修行什么真气?至於范閒念念不忘的法术,费介也和一般的庆国人一样,认为那只是一种辅助战斗的鸡肋之学。
  不过今天范閒主动提问,也是一年里来的头一次,费介不免也有些好奇,伸出两根指头,往他的脉门上轻轻一搭,不由面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