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这是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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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 更新:2025-11-12 12:46 字数:5715
第127章 “不,这是科学。”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范德的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能再普通的侏儒。她扎著两条金色的、粗大的马尾辫,鼻樑上架著一副厚厚的侏儒工程护目镜,身上穿著一件洗得发白的、打著补丁的工匠坎肩。
她的脸上带著一种天真而热情的笑容,看到范德,立刻行了一个有些滑稽的抚胸礼。
“尊敬的范克里夫男爵大人!能见到您,简直是我克罗米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她的声音清脆,像一串晃动的齿轮。
“请坐,克罗米小姐。”范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克罗米小心翼翼地坐下,只坐了椅子的前半边,两只小短腿在空中晃荡著,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霍拉旭上尉说,你对我们的档案管理员职位很感兴趣。”范德开门见山。
“是的!是的!”克罗米用力地点著头,护目镜都差点滑下来,“我最喜欢的就是歷史了!每一份文件,每一个数字,背后都藏著一个精彩的故事!而您,男爵大人,您正在创造暴风城最精彩的故事!能亲手记录这一切,简直是梦想成真!”
她的眼神里,闪烁著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光芒,像一个最忠实的追星族。
“档案管理是一项很枯燥的工作。”范德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审视的姿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你確定你能胜任?”
“当然!”克罗米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脯,“我的耐心和细心,是全艾泽拉斯最好的!我能把一万张羊皮纸,按照年份、內容,甚至墨水的顏色,分门別类,保证您在三秒钟之內,找到任何您想要的东西!”
“是吗?”范德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我考考你。”
他状似隨意地问道:“石工兄弟会,解散前最后一年的財务报表,你见过吗?”
这个问题很刁钻。石工兄弟会的资料,在暴风城大暴乱之后,大部分都已遗失或被销毁,只有极少数,还保存在王家档案室的深处,並且被列为机密。
克罗米的护目镜,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
“当然见过!”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记得很清楚!石工兄弟会解散前一年,也就是暴风城重建的第五年,总收入是八千七百四十二枚金幣,但总支出,却高达九千三百一十五枚金幣。亏损的五百七十三个金幣,大部分都用在了—-嗯,用在了为牺牲的工友家属发放抚恤金上。”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狡点的笑容。
“我还知道,其中最大的一笔抚恤金,是发给了一个叫马科·范克里夫的石匠。他是在修復光明大教堂的穹顶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死的。他有一个儿子,当时只有十五岁,刚刚成为石工兄弟会的学徒。那个男孩的名字,叫艾德温。”
办公室里,陷入了寂静。
范德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展示记忆力。她是在摊牌。她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你的过去,我知道你的一切。
“你的记忆力,確实很好。”范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所以,我能得到这份工作吗,男爵大人?”克罗米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语气里充满了期待,仿佛刚才那番话,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面试问答。
范德看著她。
这个偽装成侏儒的青铜龙,到底想干什么?
监视他?阻止他?还是·有別的目的?
卡特拉娜让他离她远点。但现在,她主动送上门来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与其让她在暗处,像一个幽灵一样盯著自己,不如把她放在明处,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一个危险的决定,但富贵险中求。
“你的能力,让我印象深刻。”范德最终开口,“你被录用了。从今天起,你就是迪菲亚集团的首席档案管理员。”
“哦!圣光啊!谢谢您!谢谢您,男爵大人!”克罗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激动得原地转了个圈。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范德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您说!您说!別说一个,一百个我都答应!”
“我需要你,保证我们所有的档案,都绝对的—真实、准確。”范德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带著特殊的重音。
克罗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扶了扶自己的护目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当然,男爵大人。”她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对著范德,再次行了一个抚胸礼,“记录真实,是每一位歷史学家的基本操守。”
迪菲亚集团的档案室,与暴风城任何一个机构的文书库都不同。
这里没有发霉的羊皮纸气味,没有因潮湿而结块的灰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乾燥纸张、墨水和经过防虫处理的樟木混合在一起的、井然有序的气味。
房间宽而明亮,数排高大的木质档案柜,按照统一的编號整齐排列。每一格抽屉上,都镶嵌著一块小小的黄铜铭牌,上面用清晰的字体,標註著內容的分类与日期。阳光透过高处的玻璃窗,
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看不到一丝飞舞的尘埃。
克罗米,现在是迪菲亚集团的首席档案管理员,正坐在一张专门为她定製的、高度合適的办公桌后。她摘下了那副厚重的工程护目镜,露出一双与她侏儒外表不符的、仿佛蕴含著金色流沙的眼睛。
她的面前,摊开著三份文件。
第一份,是布罗克·钢砧提交的《新生镇a区一號公寓楼结构验收报告》。报告用的是一种全新的、由標准方格和线条构成的图纸,上面密密麻麻地標註著各种数据。承重墙的水泥標號、合金骨架的拉伸强度、预製楼板的平整度误差·-每一个数据,都精確到了小数点后两位。报告的附录里,甚至还有一份材料的化学成分分析。克罗米知道,这种分析技术,在铁炉堡最顶级的实验室里,也需要耗费数周时间才能完成。而在这里,它只是一份普通建筑报告的附录。
第二份,来自马丁·弗瑞斯伯爵的財务部门。《迪菲亚集团上周资金流动报表》。收入与支出,被清晰地分列在两个版块。每一笔款项,从购买一颗螺丝钉,到支付给国王的“重建基金”的第一笔分成,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克罗米看到,集团的现金流,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以一种极为高效的方式,滋养著这个庞大机构的每一个角落。更让她感到心惊的是报表末尾的“生產效率增益预估”模型,弗瑞斯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数学公式,计算出新生镇建成后,仅因通勤时间缩短和工人健康水平提升,每年就能为集团节约超过两万金幣的隱性成本。
第三份,是霍拉旭·莱恩的安保部刚刚提交的《社区居民纠纷调解案例汇编》。上面记录的不是偷窃或抢劫,而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卢克家的蒸汽烤炉声音太大,影响了查尔斯休息;奥斯卡的妻子在公共走廊晾晒衣物,挡了邻居的去路。霍拉旭的“社区警察”,没有使用暴力,而是依据一本名为《新生镇临时社区管理条例》的小册子,对双方进行调解,最终达成和解。
克罗米將三份文件並排放在一起。
建筑、金融、社会管理。
一个新生社会的雏形,就在这几张薄薄的纸上,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高效、理性、秩序井然,並且充满了人情味。
她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划过。一本书页泛黄的、由时间和空间法则构成的虚幻典籍,在她面前无声地浮现,只有她自己能看见。
她翻开了其中一页。
【正確的时间线:暴风城重建第六年,石工兄弟会因薪酬纠纷发动暴乱,在混乱中王后蒂芬被一块石头砸死,隨后艾德温·范克里夫带领迪菲亚兄弟会逃往西部荒野。暴风王国陷入长达十年的內乱与衰败。第二年,旧城区爆发大规模“红疹瘟疫”,超过六千名平民死亡。】
她又翻到另一页。
【正確的时间线:瓦里安·乌瑞恩国王在被囚禁期间,灵魂被分裂。回归后,他性格暴虐,被称为“拉格什”,穷兵默武,虽带领联盟取得了数次战爭的胜利,却也让王国背负了沉重的战爭债务。安度因王子在其影响下,早早地承担起调和联盟內部矛盾的责任,最终成长为一代圣光贤王。】
克罗米的手指,停留在“六千名平民死亡”这几个字上。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工地上,蒸汽机的轰鸣声隱约传来。她知道,因为范德建立的全新排污系统和医疗体系,那场本应发生的“红疹瘟疫”,永远不会来了。
那六千个本应在痛苦中死去的生命,將继续活下去。他们会在新生镇的公寓里,抚养自己的孩子,领取迪菲亚集团的薪水,甚至在几十年后,安详地老去。
一个问题,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作为青铜龙的灵魂深处。
一个拯救了无数生命,让人民安居乐业的“错误”未来,和一个充满了死亡、苦难与背叛,却最终能让歷史走向“正轨”的“正確”未来。
哪一个,才是她应该守护的?
“克罗米管理员,这是上周的工人健康体检报告。”一个年轻的文员,抱著一文件,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放那吧。”克罗米的语气有些疲惫。
“好的。”年轻文员放下文件,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著克罗米,脸上带著一丝崇拜和好奇,“管理员,听说您能记住我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克罗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汤姆·法雷,十九岁,来自闪金镇的农夫家庭。三个月前加入迪菲业集团,成为一名管道维修学徒。你的偶像是布罗克·钢砧大师,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真正的工程师。上周三,你用五天的薪水,给你在乡下的妹妹,买了一件新的连衣裙。”
汤姆的嘴巴,张成了“0”形,脸涨得通红。“天————天哪,您——您真的都知道!”
“只是记性好一点而已。”
“您真是太厉害了!”汤姆激动地搓著手,“大家都说,您是范克里夫老板请来的智慧之神!
有了您,我们的迪菲亚集团,一定会成为全艾泽拉斯最伟大的公司!”
汤姆的眼晴里,闪烁著真诚而炙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毫无保留的期盼。
克罗米沉默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汤姆出去。
当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她將脸埋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智慧之神——”
她低声咀嚼著这个词,语气里充满了自嘲。
一个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神”。
她重新坐直身体,目光落在那份刚刚送来的《工人健康体检报告》上。她翻开报告,一排排的数据映入眼帘。
铅中毒率:0%。
肺部感染率:对比旧城区居民,下降92%。
平均工伤率:对比传统建筑行业,下降78%。
每一个数字,都在狼狠敲击著她那颗由时间沙砾构成的心臟。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报告的最后一页。那是一份独立的、被列为“绝密”的附件。
標题是:《关於“新生镇”一期项目高级管理人员精神压力评估报告》。
评估对象包括了霍拉旭·莱恩、布罗克·钢砧、马丁·弗瑞斯—?几乎所有核心成员。
评估方法,是一种她闻所未闻的“心理问卷调查”和“沙盘推演”。
而评估结果,更是让她感到匪夷所思。
【霍拉旭·莱恩:表现出轻度的“秩序强迫症”和“权威依赖”倾向。建议进行定期的野外生存训练,以缓解其在城市管理中积累的压力。】
【布罗克·钢砧:存在中度的“技术焦虑症”,对新技术的追求近乎偏执。建议强制其每周至少休息一天,並参与非工程类的社交活动。】
【马丁·弗瑞斯:有明显的“財富不安全感”,对数字的变动极其敏感。建议让他继续看管金库,这似乎是他唯一的治疗方法。】
克罗米看著这些评估,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顛覆。这个范德,不仅在建造城市,他甚至在尝试管理和塑造他手下每一个人的“灵魂”。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上。
【艾德温·范克里夫:无法评估。】
只有短短四个字。
在后面的备註里,负责评估的心理顾问写道:【该对象表现出极强的逻辑自洽性和精神防御机制。在所有测试中,他都能完美地扮演一个“符合社会期望的领导者”角色,无法探知其任何真实的內在情绪波动。他像一台精密的、没有感情的机器。或者说,他的精神世界,被一层我们无法理解的“迷雾”笼罩著。】
迷雾。
克罗米的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
她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时间线本身,对一个不属於它的“异物”,產生的排斥与遮蔽。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那片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
不行,不能再这样坐下去了。光靠这些文件,她永远无法看清迷雾背后的真相。
她需要找到源头。
找到那个將这枚“棋子”投放到艾泽拉斯的——执棋者。
她的记忆,回溯到数周之前。
奥卡兹岛。
范德一行人登陆的地方。
根据青铜龙军团的记录,那里,在范德登陆的同一时间,曾经出现过一次极其短暂,却又强度极高的时空扭曲。
当时,他们以为那只是黑龙军团在进行某种邪恶实验。
但现在看来,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必须亲自去一趟。
光明大教堂的穹顶之下,脚手架並未如人们想像中那般从外部层层搭建,將整座建筑包裹成一个巨大的木笼。
恰恰相反,大教堂的外观,一如往昔。
真正的工程,在內部进行。
布罗克·钢砧的团队,用一种全新的、模块化的方式,在穹顶下方,搭建起一个独立的、可移动的悬空工作平台。工匠们站在平台上,如同站在平地,仰头就能触及那些布满裂缝的古老壁画。
大主教本尼迪塔斯,站在工作平台下方,仰著头,透过平台的缝隙,看著穹顶上那些忙碌的身影。
他看不到敲凿的石屑,听不到震耳的锤击。
他只看到,一根根闪烁著暗金色光泽的、如同蛛网般的合金骨架,被工匠们用一种精巧的卡扣结构,无声地固定在穹顶的內壁,
“他们在做什么?”本尼迪塔斯问身边的范德。
“他们在为一位疲惫的老人,植入一副全新的、更坚固的骨骼。”范德回答,“我们称之为『內支撑应力传导结构”。它会將穹顶自身的重量,以及外部的风雨压力,均匀地分散到整个教堂的承重墙上。从此以后,那副壁画,將不再承受任何力量。”
本尼迪塔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不懂结构力学,但他能看到,那些原本挣狞的裂缝,在工匠们用一种奇怪的、像是巨大注射器的工具,將某种灰色的、粘稠的液体注入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弥合。
“这是『迪菲亚三號』特种水泥,经过了微粒化处理。”范德解释道,“它可以渗透进最细微的裂缝,凝固后的强度,甚至超过了原来的岗岩。”
“这真是神跡。”本尼迪塔斯由衷地感嘆“不,阁下,这是科学。”范德纠正道,
,“一种可以被学习、被复製、被推广的知识。”
本尼迪塔斯看著范德,这位年轻的男爵,身上总有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让人难以理解的特质。
“教会派驻到新生镇的第一批牧师,已经准备好了。”本尼迪塔斯转过话题,“但诊疗所的床位,似乎有些不够。工人们的热情很高,他们甚至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擦伤,就跑来请求圣光的治疗。他们说,那是老板的福利,不用白不用。”
范德笑了笑。“这是我的疏忽。我会让布罗克,立刻规划二期诊疗所的扩建工程。另外,我建议,教会可以推出一个『圣光理疗套餐”,针对那些没有明显外伤,只是身体劳损的工人。比如用『恢復术』缓解肌肉酸痛,用『净化术』清除体內的粉尘。当然,这些服务,是需要从他们的『个人贡献金”帐户里,象徵性地扣除一点费用的。”
本尼迪塔斯的眼睛亮了。
这不仅仅是解决了医疗资源挤兑的问题。这更是一种全新的、將信仰服务產品化的商业模式。
它能让教会,在不损害自身神圣性的前提下,实现可持续的“创收”。
“我明白了。”本尼迪塔斯深深地看了范德一眼,“圣光,会照耀你的前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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