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挖赵立春的根基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12 10:56      字数:4485
  省委大楼的灯光在夜色中像一颗颗孤悬的星辰,冰冷而遥远。
  沙瑞金的座驾悄无声息地滑入大院,停在办公楼前。
  车门打开,他走下来,夜风捲起他的衣角,那张往日里还偶有温和的脸,此刻却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坚硬,严寒。
  秘书小跑著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能感觉到,从陈岩石家出来后,沙瑞金整个人都变了。
  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远比愤怒更可怕的寂静,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的死寂。
  “通知高育良、刘开疆、田国富三位同志,半小时后,小会议室开会。”
  沙瑞金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公文。
  “是。”
  秘书不敢多问,立刻掏出手机。
  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出去。
  政法委书记办公室里,高育良刚摘下眼镜,准备揉一揉酸胀的眼睛。
  电话铃声响起,他接起来,只听了几个字,手就僵在了半空。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幽深。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省长办公室,刘开疆正对著一份关於大风厂的紧急报告焦头烂额。
  接到电话时,他几乎是弹了起来。
  沙瑞金?
  半夜开会?
  他感觉自己的心臟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想到了光明峰项目,想到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係网,每一个节点都连著一颗隨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纪委书记田国富的反应最为平静。
  他只是“嗯”了一声,便掛断了电话。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为某些人敲响倒计时的丧钟。
  省委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高育良、刘开疆、田国富三人提前到了,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谁也不说话。
  椭圆形的会议桌光可鑑人,倒映著他们三张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凝重的脸。
  高育良端著茶杯,慢条斯理地吹著浮沫,眼睛却盯著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在研究什么高深的棋局。
  刘开疆则显得坐立不安,他不停地调整坐姿,一会儿看看手錶,一会儿拿起面前的文件又放下,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田国富如同一尊铁塔,面无表情,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在穿透墙壁,审视著整个汉东官场的幽魂。
  门开了。
  沙瑞金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將外套脱下,隨意地搭在椅背上。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身上。
  沙瑞金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他环视一圈,目光在高育良和刘开疆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桌面上。
  “同志们,这么晚把大家叫来,事发突然,也事关重要。”
  他的开场白平淡如水,却让高育良和刘开疆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越是这样平静,风暴往往越是猛烈。
  “今天,只谈两件事。”
  沙瑞金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大风厂的职工安置问题。省政府要拿出具体方案,要快,要稳妥。不能让我们的工人同志流血又流泪,更不能让他们对党和政府失去信心。刘开疆同志,这件事,你牵头。”
  刘开疆连忙点头,身体微微前倾,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態。
  “是,沙书记。省政府已经成立了专项小组,正在积极研究对策,保证儘快拿出一个让大部分职工都满意的方案。”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沙瑞金不置可否,转而看向高育良,语气陡然转冷。
  “第二件事。大风厂的火,是谁点的?工人的情绪,又是谁在后面煽动?”
  来了!
  高育良和刘开疆心里同时咯噔一下。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著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沉吟片刻,用他一贯沉稳的语调说:“沙书记,我认为,这件事要慎重。工人群体的情绪,有时候很容易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但究竟是谁,在没有確凿证据之前,我们不宜妄下定论。政法系统会全力配合调查,一定把隱藏在幕后的黑手揪出来。”
  他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態度,又把皮球踢了出去。
  沙瑞金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讥誚。
  “慎重?育良同志,火已经烧到省委大门口了,你还跟我谈慎重?”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高育良的心上。
  高育良的脸色微微一白。
  “我听说,”
  沙瑞金的目光在会议室里缓缓移动,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个人的脸,“有人打著『为民请命』的旗號,乾的却是破坏稳定,挑战政府的勾当。甚至,把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同志都推到了前台,当成了枪使。”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杯盖与杯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噠”声。
  “育良同志,你说,这把枪是谁递过去的?又是想打谁呢?”
  高育良的心臟猛地一缩。
  他听出了沙瑞金话里的深意。
  “德高望重的老同志”,除了陈岩石还能有谁?
  沙瑞金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多少?
  他强作镇定:“书记,您说的这种情况,性质非常恶劣。这绝不是简单的群体性事件,而是有预谋的政治事件。我建议,由纪委的田书记和公安厅联合成立专案组,彻查此事!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的地位有多高,资格有多老,都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高育良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漂亮,瞬间將自己摆在了和沙瑞金同一阵线的位置,甚至把调查的级別提得更高,表现出了一副大公无私、铁面无情的姿態。
  然而,沙瑞金只是静静地看著他,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好啊。”
  沙瑞金轻轻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既然育良同志也这么认为,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田国富,“国富同志,这个担子,你和政法委一起挑起来。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仅要查清现在是谁在兴风作浪,更要查清,过去是谁,给这些人撑的腰,又是谁,在汉东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这么多烂摊子!”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开疆的脸色已经是一片煞白。
  高育良握著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第二刀,终於还是砍下来了。
  而且这一刀,比他们想像的,更狠,更绝。
  它不是要斩断枝叶,而是要刨掉赵立春留在汉东的整条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省委招待所房间的地毯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斑。
  沙瑞金猛地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
  他只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后背的肌肉因为不舒服的睡姿而僵硬酸痛。
  房间里还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前几日的惊魂遭遇。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脑中的混沌。
  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
  沙瑞金的声音有些沙哑。
  门开了,李达康走了进来。
  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但精神头却异常亢奋,像一台加满了油就停不下来的机器。
  “书记,您醒了。”
  李达康把一份文件轻轻放在茶几上,“大风厂那边,稳住了。”
  沙瑞金抬眼看他,没说话,只是示意他继续。
  “我到现场之后,工人们情绪很激动,有人在里面煽风点火,想把事情闹大。”
  李达康的语速很快,条理清晰,“我当场拍板,让他们自己组织工会,自己选出代表。现在工会筹备委员会已经成立了,都是厂里有威望的老工人,郑西坡、王响那些人,工人们信得过。谈判的主动权,算是暂时抓回我们手里了。”
  他顿了顿,脸色沉了下来,“只不过……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
  沙瑞g金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锐利如刀:“说重点。”
  “是陈岩石。”
  李达康几乎是咬著牙说出这个名字,“煽动工人的,就是他。在现场振臂高呼,把矛头直接对准您,对准省委。我不敢想像,要是让他继续闹下去,会是什么局面。”
  李达康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这个老同志,革命了一辈子,怎么老了老了,反而糊涂了!他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我让人把他『送』回了家,但他那脾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陈岩石……”
  沙瑞金低声重复著这个名字,茶杯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像一块被阴云笼罩的铁。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背后捅刀的会是高育良,是刘开疆,甚至是赵立春隱藏更深的势力。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用最激烈的方式给他难堪的,竟然是陈岩石。
  那个在汉东德高望重的老革命,那个他本想依靠的正面旗帜。
  更要命的是,陈岩石是陈海的父亲。
  这把刀子,捅得太准,也太狠了。
  所有人都知道,陈海因为涉嫌刑讯逼供他沙瑞金,现在还被关押著。
  陈岩石这么一闹,不明真相的群眾会怎么想?
  他们会认为他沙瑞金公报私仇,打击报復。
  他这个空降的省委书记,本就立足未稳,现在更是被架在了火上。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著彻骨的失望,在他的胸腔里翻涌。
  他不是气陈岩石的胡闹,而是气自己被动。
  这盘棋,他还没来得及落子,就被人掀翻了棋盘的一角。
  “我知道了。”
  沙瑞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李达康却感到了一股寒意。
  李达康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沙瑞金的神情,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书记,您多休息。我先回市里盯著。”
  “去吧。”
  李达康走后,房间里又恢復了死寂。
  沙瑞金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像他此刻烦乱的心绪。
  他能理解一个父亲救儿子的心情。
  但是,他不能接受这种方式。
  陈海对他用刑,这是事实。
  但陈海同样是被利用的棋子,这一点他也清楚。
  他可以放陈海,也准备在合適的时机放陈海。
  但绝不是现在。
  现在放人,就等於向所有人承认他沙瑞金怕了,他向舆论低头了,向那些藏在幕后的人妥协了。
  这不仅是包庇,更是政治上的自杀。
  他沙瑞金在汉东的任何一步,都不能走错。
  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他必须去见陈岩石。
  他要去亲自解释,不是为了求得谅解,而是要摆明自己的立场。
  他要让这位老同志明白,被人当成武器,伤害的不仅仅是他沙瑞金,更是整个汉东的稳定大局。
  想到这里,沙瑞金不再犹豫。
  他拿起外套,径直朝门外走去。
  “书记,去哪?”
  秘书连忙跟上。
  “去陈岩石家。”
  沙瑞金的语气不容置喙。
  车子在老旧的家属院外停下。
  沙瑞金没让任何人跟著,独自一人走向那栋斑驳的居民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飘著一股饭菜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他放慢脚步,走得悄无声息。
  还没到门口,一阵压抑著怒气的说话声,就从虚掩的门缝里传了出来。
  是陈岩石的声音,苍老但依旧洪亮。
  “老书记,您就放心吧!这事儿完不了!”
  沙瑞金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老书记?
  哪个老书记?
  在汉东,能让陈岩石心甘情愿叫“老书记”的,只有一个人——赵立春!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大风厂这帮工人,我都发动起来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沙瑞金不是能耐吗?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陈岩石的声音里透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对,对!您说得是,不能操之过急。但我这口气咽不下!我儿子还在里面!他沙瑞金一来,就把我儿子给关了,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陈岩石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怨气未消。
  “我明白,扳倒他不容易。但您放心,我这把老骨头別的干不了,给他添添堵,让他焦头烂额,还是办得到的!大风厂的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即便这次扳不倒他沙瑞金,我也要让他吃不了兜著走!”
  “砰”的一声,像是掛断了电话。
  沙瑞金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像。
  夜风从楼道口灌进来,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也吹得他心里一片冰寒。
  他原本还带著一丝期望,一丝想去沟通、去解释的念头。
  他以为陈岩石只是一时糊涂,被救子心切蒙蔽了双眼。
  可现在,这通电话,像一盆冰水,將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什么救子心切,什么老糊涂了,全都是狗屁!
  这根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攻击!
  陈岩石不是棋子,他就是心甘情愿的武器,而握著这把武器的人,正是他沙瑞金在汉东最大的对手——赵立春!
  沙瑞金缓缓抬起头,看著那扇紧闭的门。
  门后,不再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革命,而是一个与他真正的敌人沆瀣一气的政敌。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隨之消散。
  他转身,沉默地走下楼梯,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