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直趋应天:世子多病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3 14:00      字数:2657
  暖阁內,龙涎香的气息被一种无形的、铁锈般的沉重感压得几乎凝滯。
  太子朱標侍立在御案旁,忧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的父皇。朱元璋背对著他,面朝窗外那片悬著天幕的苍穹。老皇帝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异常高大,也异常孤峭。
  天幕上,“直趋应天”四个大字猩红刺目,如同四把悬於帝国心臟上的利剑。
  画面在无声切换:朱棣在泗州祖陵前焚香叩拜,神色肃穆虔诚;
  燕军士兵在朱能的咆哮声中,顶著箭雨,悍不畏死地泅渡淮水,鲜血染红了河面;
  盛庸的帅旗在混乱的溃退中颓然倒下;扬州城门洞开,守军弃械……
  朱元璋的视线死死锁在天幕上朱棣那张被战火薰染得稜角愈发分明的脸上,锁在他指挥若定、挥军直指自己皇都的姿態上。
  老皇帝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重重地叩击著冰冷的紫檀木窗欞,发出沉闷的“篤、篤”声,每一次叩击,都像是敲在朱標紧绷的心弦上。
  “標儿,” 朱元璋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是从胸腔深处磨出来的铁砂,每一个字都带著千斤的重量,“看见没?老四这崽子……骨头是真硬。”
  他顿了顿,窗欞上的敲击声陡然加重,“这股子狠劲儿,这股子豁出命去也要把天捅个窟窿的疯魔劲儿……像谁?”
  朱標的心猛地一沉,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这绝非简单的夸奖。他喉头滚动,谨慎地低声回应:“四弟……確有父皇当年提三尺剑、扫荡群雄之勇毅神采。” 他刻意用了“勇毅神采”这种相对中性的词。
  “像咱?” 朱元璋猛地转过身,那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嚇人,里面翻滚著极其复杂的东西——
  是骄傲?是愤怒?是冰冷的审视?抑或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他嘴角咧开一个令人心悸的弧度,那绝非笑容,而像是猛兽在撕咬猎物前露出的森白利齿。
  “没错!是咱老朱的种儿!是咱淮西老营里滚出来的种儿!”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闷雷炸响在暖阁里,带著一种近乎暴戾的肯定。
  他向前踏了一步,目光如电,刺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空,直接钉在了天幕上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儿子身上。
  “可这骨头,” 老皇帝的话锋骤然一转,如同冰锥般寒冷锐利,牙缝里挤出淬了毒的低吼,“硬过头了!硬得敢砸他亲侄子的龙椅!硬得敢把咱定下的规矩,当个屁给放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积压的雷霆之怒终於爆发!朱元璋猛地挥臂一扫!
  “哗啦——砰!”
  御案上那只价值连城的洪武官窑青缠枝莲纹茶盏,连同里面温热的茶水,被狠狠地扫落在地,瞬间粉身碎骨!碎瓷和茶水四溅开来,如同帝国未来难以收拾的残局。
  朱標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触地:“父皇息怒!龙体为重!” 暖阁內外侍候的太监宫女更是早已跪伏一片,抖如筛糠,大气不敢出。
  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喘著粗气,双目赤红地盯著地上那摊狼藉的碎片和水渍,又缓缓抬起,死死钉住天幕上那个意气风发、正带领大军奔向应天的燕王朱棣。
  暖阁內死寂一片,只有老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和那“直趋应天”四个血字在天幕上无声地燃烧。
  淮西的种儿,够硬。但老朱家的天,容不下两根硬得过头的顶樑柱!
  --
  应天城上,天幕流转,將未来建文四年的仓惶与算计,血淋淋地摊开在洪武十三年的奉天殿上。
  画面里,一位身著素雅誥命服、面容带著长途跋涉疲惫与深深忧虑的妇人,正隔著军帐,对著端坐主位、甲冑未卸的朱棣苦苦劝说。
  正是庆成郡主,朱元璋的侄女,朱棣的堂姐。她言辞恳切,眼中含泪,代表她的侄孙皇帝朱允炆,带来了割地求和的诚意。
  帐內烛火跳动,映著朱棣稜角分明的侧脸,也映著他嘴角那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誚。
  他耐心听著堂姐的哀求,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铁护腕上轻轻叩击。
  待郡主言毕,帐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朱棣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那层薄薄的亲情面纱,直刺其后的算计:
  “此奸臣欲姑缓我,以俟远方之兵耳!”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带著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庆成郡主浑身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她嘴唇翕动,想再辩解什么,却在对上朱棣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时,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颓然垂首,肩膀微微抖动,最终只是深深一礼,带著满心绝望和未乾的泪痕,黯然退出了杀气腾腾的燕军大帐。
  “五月初二……割地求和……朱棣拒之……”
  奉天殿內,兵部官员低声读出天幕上的文字,声音里带著一丝瞭然和复杂的嘆息。
  龙椅上的朱元璋面无表情,眼神却愈发幽深。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这份决绝,这份对敌人(哪怕披著亲戚外衣)心思的洞若观火,像极了他自己。
  殿內群臣噤若寒蝉,只觉一股无形的寒意顺著脊椎爬升。
  --
  天幕画面陡转,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长江北岸,浦子口。宽阔的江面浊浪翻涌,无数战船在惊涛骇浪中如同飘摇的落叶。
  震天的喊杀声、金铁交鸣声、箭矢破空声混杂著巨浪拍岸的轰鸣,构成一幅惨烈的地狱图景。
  燕军士兵捨生忘死地衝击著南岸坚固的防线,但盛庸指挥下的明军残部,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血勇!
  他们利用地利,用密集的箭雨、燃烧的火船、滚木礌石,死死扼守著渡口。
  燕军前锋死伤枕藉,攻势被一次次打退,江面上漂浮著越来越多的尸体和破碎的船板。
  画面拉近,朱棣站在一艘高大的楼船船头,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上的明光鎧沾染著血污和江水,望著前方久攻不下的滩头,望著己方不断沉没的船只和落水挣扎的士兵,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重的疲惫和……一丝动摇。
  他猛地转身,对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將领们,声音带著罕见的沉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退意:“……事恐难济,暂且议和北还,徐图……”
  “议和北还”四个字尚未落地——
  “报——!” 一声带著狂喜的嘶吼撕裂了震天的杀声!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衝到船头,指向西北方向烟尘滚滚处,“殿下!高阳郡王!高阳郡王引兵来援了!!”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朱棣眼中那丝动摇瞬间被狂飆突起的惊喜彻底衝散!他猛地转身,循声望去!
  只见一支精兵如同黑色的怒涛,从侧翼战场席捲而来!为首一將,身形矫健,正是年轻气盛的朱高煦!他挥舞著长槊,一马当先,狠狠凿进了南岸明军防线的薄弱侧翼!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势不可挡!
  “吾儿来矣!!” 朱棣眼中精光爆射,连日鏖战的阴霾一扫而空,一股澎湃的豪情直衝顶门!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对岸摇摇欲坠的明军防线,用尽全身力气,发出震彻长江的咆哮:
  “高煦!吾儿!!” 这一声,是绝境逢生的狂喜,是血脉相连的骄傲,更是对胜利最炽烈的渴望!他身边的亲卫將领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援和燕王的狂態所感染,纷纷怒吼著,指挥士兵发起更猛烈的衝击!
  “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
  朱棣那带著狂喜、期许,以及赤裸裸暗示的吼声,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毫无保留地、清晰地炸响在洪武十三年应天城的上空!炸响在奉天殿內外每一个人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