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在马路上飞驰。
  车厢里，坐在副驾驶上的老罗恨恨地道：“桃源村那帮人简直不讲道理。
  当初让他们搬，他们死活赖著不肯搬。
  现在合村並镇工程都已经结束了，他们倒闹著要搬了。
  地球都得围著他们转唄？”
  牛志刚铁青著脸道：“先別发牢骚，都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劝。
  今天要是不能把人给劝回来，咱们就做好捲铺盖走人的准备吧。”
  他说完这话，车厢里一阵沉默。
  三人都感到压力山大。
  桃源村事情的起因，在於三年前开始的合村並镇工程。
  当时县里响应国家號召，在县城周边划出一片空地，申请国家补贴，建起了巨大的安置区。
  將深山里的许多村落，全都合併到安置区，让老百姓住起了楼房。
  但当时桃源村的百姓，却坚决不肯搬迁。
  只因为那时候“328国道取直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按照规划，国道將正好从他们村旁路过。
  他们要是不搬迁，村里不仅能得到一笔征地补贴。
  而且路修通之后，他们村可以凭藉绝佳的自然风光，大搞旅游农家乐。
  將来老百姓的收入会很可观。
  所以后来就没搬成。
  可是万万没想到，国道工程竟然中途烂尾了。
  工人机械全部撤走，接连两年没动一铁锹。
  指挥部已经被野草吞没，显然没有再动的跡象。
  这两年內，整座大山里，只剩下了桃源村孤零零的一个村。
  之前他们还能去邻村赶赶集，买点东西。
  可现在剩下他们自己。
  有时候电线故障了，需要好几天才能修好，生活极其不方便。
  而与此同时，搬入安置区的百姓，却是另一副景象。
  隨著县城外扩，安置区与城区逐渐连接起来。
  同时周边建了几个大型商超和农贸市场。
  安置区的百姓过起了跟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这下桃源村人的心理便不平衡了，纷纷请求搬出大山，重新进入安置区。
  可安置区的房子已经分配完毕。
  国家补贴政策也已经结束，不可能重新再建。
  於是矛盾便激化了起来。
  ……
  桑塔纳顺著国道，很快就来到通元县边界。
  再往前走两公里，就进入临县境內了。
  路旁一块空地上，停著十几辆农用车。
  百十个衣著朴素的老百姓，正跟几个交警据理力爭。
  “我们手续齐全，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有本事就把我们抓起来，要不然就把路让开。”
  “我们又没犯法，你们这叫限制人身自由。”
  “实在不行，我们坐大巴去省城，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拦？”
  交警急得满头大汗，用手持扩音器，耐心地劝大家再等一等。
  交警队长古修凯，眼见牛志刚走了过来，不由舒一口气道：“牛主任，你可来了。
  你再不来，我就顶不住了。
  这里交给你。”
  他把扩音器交到牛志刚手里。
  牛志刚对著百姓大声喊道：“乡亲们，我是甜水镇办公室主任牛志刚。
  大家的诉求，我们已经知道。
  安置房的事，我们也在跟县里协调。
  请大家不要著急，回去耐心等待。
  去信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有可能还会起到反效果。
  希望大家都能互相理解。
  请回去吧。”
  有个青年高声道：“你这话已经忽悠我们两年了。
  我们要是再信，就是傻子。
  安置区根本就没有重新建楼。
  现有楼房，都已经住满了。
  你们跟县里协调了些啥？
  能给我们村建楼不？”
  “乡亲们，咱们总要讲点道理嘛。”
  牛志刚道：“当初县里催著大家搬迁，而且先搬迁的还有奖励，可是你们死活不肯搬。
  现在看安置区周边配套好了，你们又想搬了。
  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由著你们吧？
  当初建安置区，那是有国家財政补贴。
  现在补贴政策已经结束，你让县府从哪里弄钱给你们盖楼？”
  这几句话，顿时让老百姓炸了锅。
  “好啊，终於说实话了，县里根本没有重新盖楼的打算。”
  “这么说，咱们只能窝在那山沟沟里，搬不走了是不是？”
  “周围村子都没了，只剩下了咱们，让这几百口老少爷们自生自灭？”
  “凭什么？去省城，跟大领导告状去。”
  牛志刚急得满头大汗，威胁道：“你们自己掂量著点。
  非法信访，造成混乱，构成寻衅滋事罪。
  重则判处五年以下徒刑，轻则拘役劳教。
  这要是留了案底，將来对子女入党、参军、考公，都有影响。
  你们难道不怕？”
  百姓们听了这几句话，一阵沉默。
  这时候，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头髮白的老者，正是桃源村的村长陶洪泰。
  他佝僂著腰，沉声道：“別听他嚇唬，咱们只是去正常信访，又不惹事，不会犯刑事罪，也不会留案底。
  谁要是怕了，现在就回去。
  不怕的，继续跟我走。”
  “二爷，我们不怕！”
  “还判刑？我都七十三了，让他们抓我吧。”
  “我都八十四了，也不怕他们抓。”
  “你们俩都在坎上啊，谁敢抓？”
  ……
  牛志刚的威胁反而把桃源村百姓的火气给激了起来，纷纷闹腾著要弃农用车，转乘大巴去省城。
  古修凯见状不妙，赶忙把现场发生的事，给杨立新匯报。
  镇会议室里。
  杨立新接过电话之后，气得拍著桌子怒道：“他牛志刚到底要干什么？
  让他去给百姓做工作，他却去威胁老百姓。
  有他这么做工作的么？
  现在倒好，工作没做下来，百姓倒是让他给激化了。”
  史子义揉著太阳穴道：“我也没想到，牛志刚身为办公室主任，工作方式这么简单粗暴。
  不管怎么说，必须把百姓思想给做通。
  要是他们进入临县，咱们就被动了。”
  “现在镇里的领导，还有谁能抽动？
  赶紧派过去，顶替牛志刚。
  別让他在那里火上浇油。”
  杨立新吩咐道。
  史子义想了想道：“镇领导……能抽动的好像只有梁小梅了。
  她小王庄的工作已经结束，现在正在往回赶的路上。
  我本来同意她们三个人周末休息。”
  “都火烧眉毛了，还休息什么？”
  杨立新大声道：“让她们先別回来，立即去古修凯那里，代替牛志刚，处理突发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