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她知,如真意在荣妄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4 08:52      字数:2233
  永寧侯府。
  裴桑枝倚窗而立,脑海里迴荡著如真在马车上的那番话。
  如真说谎了。
  她比谁都清楚,前世的裴谨澄,人前是端方无瑕的美玉,风雨不染的君子,世人交口称讚之下,骨子里早养出了目下无尘的自负傲慢,背地里行事,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更遑论,裴家兄弟皆有一通病,惯爱通过折磨与裴春草相关之人,来昭示对裴春草的偏爱。
  就如,初初认祖归宗的她。
  所以,她被逼断髮出家入庵堂修行的日子,如真在永寧侯府的处境恐怕也是如出一辙的艰难。
  绝不如宣之於口那般轻描淡写。
  但,她理解。
  没有人会甘愿在人前將溃烂流脓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
  那不仅是痛,更是刻入骨髓的耻辱,是根本不容旁人窥视的隱秘。
  若真要她亲口向荣妄剖白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只怕话到唇边又会生生咽下,千头万绪哽在喉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哪些该和盘托出,哪些又该永远埋藏?连她自己都理不清这团乱麻。
  刀尖剐蹭著尚未结痂的伤口的感觉,无人会喜欢。
  所以,在如真自己的梦中,为她自己改写一个体面且不痛苦的死法儿,在情理之中。
  但……
  裴桑枝抿了抿唇,眸底掠过一丝隱忧。
  在马车上,她没有错过如真眼神里隱隱的期待。
  她知道,如真想让她开口询问,在那梦中,她是怎样的境遇。
  就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將一切讲述出来。
  动机呢?
  如真的动机又是什么?
  她断然不信,自幼受江夏黄氏精心栽培,又蒙秦老道长青眼相加、亲引渡化出家的如真,会是如此心性浅薄、毫无城府之辈。
  一举一动皆有因。
  十之八九,醉翁之意不在酒。
  等著她问,却不是想说给她听。
  如真意在荣妄……
  而荣妄的反应……
  不知荣妄会从如真口中听到怎样的前世今生。
  她是会像讲述她自己遭遇时那般,用春秋笔法轻描淡写地带过,还是会將那些蚀骨的痛楚和极致的苦难,一丝一缕地铺陈在荣妄面前。
  裴桑枝先是苦笑一声,而后长长地嘆了口气。
  她不知,如真的那把復仇之剑会挥向何人。
  但她知,如真怨恨未尽。
  “姑娘。”素华轻唤一声,臂弯间挽著件藕荷色薄氅,行至裴桑枝身后,边將薄氅覆上裴桑枝肩头,温声道:“这风里带著寒气,最是伤身。姑娘仔细著些,当心染了风寒。”
  裴桑枝隨口道:“这世上该死之人,实在太多了些。”
  素华侍奉裴桑枝日久,已能从那话里行间,辨出几分隱晦深意。
  “姑娘,善恶终有报,那些作恶之人,总会去到他们该去的地方。”
  “天道轮迴,自有其时,急不得。”
  裴桑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眸远眺,眸中寒芒微敛:“原是我庸人自扰了。”
  “倘若閒来无事,是效仿那猫戏鼠儿,权当消遣。”
  “若当真急了,自有永绝后患的法子。”
  她在永寧侯府这潭腐臭的泥沼中沉浮挣扎已太久太久。
  岁末为界,她定要这永寧侯府天翻地覆,彻彻底底改天换日。
  “这局布了这些时日,是时候收网了。”
  语声刚落,裴桑枝微一停顿,復又开口,转而询道:“永寧侯可將沧海院的秋生遣去大理寺狱照料裴临允了?”
  素华压低声音,恭声道:“姑娘,需要秋生伺机动手吗?”
  裴桑枝轻笑一声:“秋生弃暗投明来投靠我,为的是求一条活路,可不是来走那提心弔胆的绝路,否则我与裴临允有何异。”
  “若让他在大理寺狱中动手,未免太过招摇。”
  “让他好生伺候著裴临允,安安分分做个忠僕模样。只要不露破绽,让人看出什么端倪,便是大功一件。”
  从沾上养顏膏的那一刻起,裴临允的命运便已註定万劫不復。
  拾翠曾说,养顏膏里掺了西域奇药,沾之上癮,即如附骨之疽,再难摆脱。
  以裴临允这般心性,怕是戒不了一点儿。
  到最后,要么活生生痛死,要么难抵折磨,过量服用那害人的奇药而暴毙身亡。
  总归是逃不了个死字。
  委实没有必要再脏了手,染一身腥。
  “给我盯紧折兰院的一举一动。”
  “胡嬤嬤藏著的秘密,我定要亲手挖出来。”
  “如若胡嬤嬤依旧念著主僕情谊,心存侥倖,死咬著秘密,那就让夜鴞做场戏,让胡嬤嬤相信,庄氏不仅要除掉她,连萱草也不放过。”
  ……
  成府。
  夜色如墨。
  府內却灯火通明,映得朱门黛瓦分外醒目。
  素日深居竹楼、连宫宴与旧交设宴都鲜少露面的成老太爷,今夜破天荒地召集了在京的三房子孙。
  祠堂外的前庭里,人影幢幢,却静得只闻更漏。
  与以往的气势凌厉不同,成老太爷端坐在廊的雕大椅上,双手轻搭在扶手之上,面容沉静,古井无波,语气亦甚是平缓,平缓到连起伏都很小。
  “尔等可知老夫连夜將你们聚在此,所为何事?”
  但偏偏就是这平缓的语气,却能带来泰山般的压迫。
  一眾人,默不作声,將头压的更低了。
  寂静无声里,成景翊突兀地打了个酒嗝儿。
  自从他得知自己被下了绝嗣药,深受打击,便终日借酒消愁。
  此刻浑身散发著浓烈的酒气,凌乱的胡茬爬满下頜,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透著一股说不出的颓唐与沧桑。
  旁人站的稳稳噹噹,唯他摇摇晃晃。
  成尚书心头一紧,却又无可奈何。
  在老太爷跟前,他哪有胆子越俎代庖地管教儿子?只得暗自期盼景翊能清醒些,莫要再当眾出洋相了。
  若能得老太爷垂怜,体恤景翊的境遇,不予深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转瞬间,成尚书的心便如坠千钧,直沉谷底。
  老太爷还是那个老太爷,对他们这些儿孙没有半点儿情面可讲。
  更別提温情和宽宥了。
  “瞧,这就是我成氏一门的长房嫡长孙。”
  “若在旁的簪缨世族,这般身份的子弟,早该肩负起振兴门楣的重任。”
  “他呢?”
  “丟人现眼。”
  说话间,成老太爷微微抬了抬手指。
  侍立一旁的墨衣男子会意,当即提起一桶满是冰碴儿的冰水,不由分说便朝成景翊头顶倾泻而下,哗啦一声將成景翊浇了个透心凉。
  成景翊浑浊迷濛的眼神瞬间清澈,终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意识到眼下的情形,身形一震,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祖父,孙儿知错。”
  然,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意外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成景翊又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