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振邦看著地上那两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子，好奇地弯腰摸了摸，问道：
  “柒柒，这俩大箱子里头装的啥呀？咋这么多书？看著可真不轻！”
  周柒柒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擦了擦嘴，压低了些声音，朝著舟舟房间的方向努了努嘴，解释道：
  “爸，妈，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提过的，翟老爷子托他孙女从国外弄回来的治疗资料，费了好大劲才送到的，说是...对舟舟的情况可能会有帮助。”
  沈振邦和秦佩兰一听，眼睛立刻都亮了起来，两人也十分期待这些资料。
  “好好好！这可是大好事！”
  沈振邦连连点头，声音也下意识地放轻了，
  “等会儿舟舟去上学了，咱们赶紧打开看看！说不定里头真有能帮上孩子的法子！”
  秦佩兰也激动地搓著手，连声应和：
  “对对对！赶紧看看！真是辛苦翟老爷子了，也辛苦你了柒柒！”
  舟舟的病，是沈家目前最要紧的事了。
  正说著呢，里屋的门忽然开了。
  舟舟揉著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小脸上还带著刚睡醒的红晕，显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秦佩兰一看见小孙女，脸上的期待立刻化成了满满的慈爱，几步就走过去，一把將小丫头搂进怀里，心肝肉儿似的亲了又亲，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哎哟我的乖孙女儿醒啦？睡得好不好呀？”
  按照往常的流程，接下来秦佩兰就会开始长达二十分钟的“絮叨关爱”。
  帮舟舟换衣服、梳头髮、洗脸，期间还会不停叮嘱。
  然后一定要亲自牵著她的手，一路絮絮叨叨地把她送到学校门口，看著她进了教室门才肯转身回来。
  前两天就因为奶奶这过於隆重的关爱，舟舟上学都迟到了两回。
  小丫头虽然不躲著奶奶了，但天天被这么甜蜜轰炸，也有点招架不住。
  她本来看到周柒柒在家，心里还偷偷鬆了口气，想著待会儿可以悄悄向婶婶求助，让奶奶今天別送她了。
  却没想到，今天情况有点不一样。
  秦佩兰给她收拾利索后，竟然破天荒地没再嘮叨，也没提送她，反而一屁股坐回木箱旁边的凳子上，冲她挥了挥手，语气那叫一个乾脆：
  “舟舟啊，你自己快去上学吧，再磨蹭一会儿该迟到了！”
  这突如其来的“冷淡”，可把舟舟给弄懵了。
  小丫头愣在原地，非但没觉得轻鬆，反而心里打起鼓来，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奶奶不高兴了？
  她磨磨蹭蹭地挪到秦佩兰身边，小手拽著奶奶的衣角，仰著小脸，眼里带著点不安，自己倒不想走了。
  周柒柒在一旁看著，心里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她发现舟舟这彆扭又傲娇的小性子，跟沈家人那种直来直去的军人做派，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也不知道是隨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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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舟舟的头髮，轻声安抚道：
  “快去吧，再不去走可真要迟到了哦。”
  听了她的话，舟舟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院外走。
  听了婶婶的话，舟舟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院外走。
  果然，姜向阳那皮小子已经在巷子口探头探脑了。
  最近虽然没能和舟舟一起去学校，但他也没自己走，总是远远地跟著。
  这会儿见舟舟一个人出来，他立刻躥了过来。
  舟舟看到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默默递给他。
  姜向阳接过，乐得见牙不见眼，三两下剥开纸塞进嘴里，一边咂摸著甜味，一边就围著舟舟嘰嘰喳喳说开了。
  他兴奋地倒著走，面朝著舟舟，手舞足蹈地比划著名。
  舟舟就安静地往前走。
  周柒柒看到这一幕，感觉心里软软的，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轻轻关上了门。
  三人回到屋里，沈家老两口早已等不及，把那两个大箱子都打开了。
  资料可真不少，五八门地堆了半桌子，除了大部分是中文的，还有不少印著曲里拐弯的洋文，英语、日语，甚至还有看著特別严谨的德文。
  显然是过关时被仔细检查过，原本可能码放整齐的资料，此刻都有些散乱，混在一起，让周柒柒一时觉得无处下手，光是看著就有点眼晕。
  正当她对著那堆书山纸海发愁的时候，正在一旁仔细归拢的秦佩兰忽然“咦”了一声，从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抽出了几页纸，眼前顿时一亮，赶紧递了过来：
  “柒柒，你快看看这个。”
  周柒柒接过来一瞧，心里立刻踏实了不少。
  那是一份清晰的手写目录和说明，把所有的资料都分门別类地列好了。
  最妙的是，旁边还特意用彩笔画了道道，標註清楚了。
  黄色標籤是基础理论，绿色是儿童病例分析，红色是治疗方案详解...
  她再翻看那些散乱的资料，果然，每份的首页右上角，都工整地贴著一小块不同顏色的標籤纸。
  “翟老爷子的孙女，”
  周柒柒看著说明上的署名，“翟欣欣博士，也太细心认真了。”
  周柒柒忍不住感嘆，这顏色分类法，就算被打乱了，也能根据顏色標籤轻鬆归纳回来，省了天大的麻烦。
  沈振邦也凑过来看，连连点头：“真是雪中送炭！这份人情太重了，回头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秦佩兰催促道：“谢是肯定的，不过那都是后话。咱们现在赶紧照著这个顏色，把资料分一分吧？”
  “好！”
  周柒柒深吸一口气，三人立刻动手，按照顏色標识，很快將堆积如山的资料整理成了几摞，瞬间就显得条理清晰多了。
  在整理过程中，周柒柒还发现了一份装订好的总结报告，看样子是翟墨博士团队特意为舟舟的情况撰写的概要。
  她翻开一看，里面都是些艰深的专业术语，长长的英文单词一个接一个。
  她是读过大学的，英文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但是却也不能这么明显的表露出来。
  毕竟原身可是一个小学都没念完的农村姑娘，哪能认识这些？
  不过没关係，她还有个“外援”呢。
  她扬了扬手里的总结报告，对老两口说：
  “爸妈，这份像是总纲，我拿去给莹莹看看，她英文好，请她帮忙翻译出来，咱们心里就更有底了。”
  “好好好，你快去，这些资料有我们呢，保证按顏色分得清清楚楚。”老两口连声应著。
  周柒柒拿著那份总结，快步去了朱莹莹家。
  莹莹正在家里翻译外文书呢，一听柒柒的来意，立刻把自己的活儿推到一边，接过资料就读了起来。
  报告中专业术语確实很多，朱莹莹为了確保准確，不时查阅厚重的词典，斟酌字句，了將近一个钟头，才仔仔细细地翻译完毕，写满了好几页信纸。
  借著莹莹的笔，周柒柒才真正看明白。
  原来舟舟得的这种病，有个正式的名称，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报告里说，这是前年，也就是1980年，才被丑国精神医学学会正式承认的一种病。
  而舟舟这样，受了巨大刺激后不再开口说话的情况，是其中很典型的一种，叫做“创伤性缄默”。
  报告里还强调，这病治起来非常复杂，千头万绪，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准確地弄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这孩子变成了这样。
  知道了病症的根由，周柒柒心里却更沉了。
  心理上的毛病不比感冒发烧，万一治错了方向，那真是能把人往深水里推。
  这可有点难办了。
  关於舟舟出事那天的具体情况，沈淮川之前也只跟她说了个大概，许多关键处都模糊著。
  现在把他从部队叫回来问，显然不现实。
  最知根知底的，恐怕还是沈家二老。
  当初是他们第一时间赶去处理的后事，也是他们把舟舟从那个惨烈的地方接回来的，没人比他们更清楚当时的情形了。
  但这事儿太过残忍，是沈家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周柒柒能感觉到，全家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迴避提起，一方面是怕勾起伤心事，更主要的，恐怕还是担心秦佩兰的心臟受不住这个刺激。
  “要想问，只能找机会单独问公公，绝不能让婆婆察觉...”
  可老两口平日进出都在一起，寻个单独说话的空隙还真不容易。
  一旁的朱莹莹听了，放下笔就笑了：
  “这有啥难的？喏，这儿不还有好些带外文的资料吗？你让阿姨拿上这些，说来帮著我一起辨认辨认，把她支到我这儿来。你呢，就和你公公在家里整理別的资料，这不就分开了？”
  周柒柒一愣，隨即拍了下自己额头：
  “可不是嘛！这么简单的法子，我咋就绕不过弯来...”
  “你这是心里装著事，关心则乱。”
  莹莹体贴地说，“放心吧，阿姨交给我，我保准把她哄得好好的，你安心去问你公公。”
  按著莹莹的法子，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秦佩兰一听是为了舟舟的病，二话没说，抱著一摞外文资料就跟著莹莹去了她家，一点没起疑。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周柒柒和沈振邦。
  沈振邦活了大半辈子，眼里看得明白，知道儿媳妇这番安排必有缘由。
  他看著秦佩兰走远了，才转过身，目光沉稳地看向周柒柒，说道：
  “柒柒，这里没外人了，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周柒柒把翻译好的报告递过去，说道：
  “爸，专家说了，要帮舟舟，第一步就得弄清楚当初，当初到底发生了啥事，越详细越好，我知道这事让您难受，可...”
  沈振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那些被他努力封存了两年的痛苦画面，又一次逼近眼前。
  他沉默了片刻，长长吸进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说道：
  “好吧。”
  “事情，还要从七年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