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邪狷六王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3 13:36      字数:2341
  庙外风雪不知何时小了,只有火堆偶尔爆出火星,在两人之间投下暖融融的光晕。
  伤口敷好膏药,映雪从怀中掏出个皮囊,递上前:“给。”
  谢自然接过,只觉掌心传来一阵灼烫,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挑眉道:“这么烫,你就不怕烫坏了自己?”
  说著,目光似有若无地往映雪胸前扫了扫。
  “羊羹就得热著才好喝。”映雪被他看得耳根微红,转身背对著他,声音闷闷的,“若不是怕凉了,哪用一直揣在怀里捂著。”
  谢自然心头一暖,不再多言,拔开皮囊口的木塞正要仰头去喝,却被映雪猛地回身按住手腕。
  “你嘴巴是铁打的?就不怕烫破舌头?”
  谢自然一怔,眨了眨眼:“那怎么办?连个碗都没有。”
  “谁说没有。”映雪说著,手臂往后一探,再转回来时,掌心已托著个小巧的木碗,碗沿还带著体温,“早备著了。”
  她接过皮囊,小心翼翼往碗里倒了些,又將木碗放在火堆边稍稍晾了晾,才递到谢自然面前:
  “慢点喝,別烫著。”
  谢自然接过木碗,温热的羊羹散著醇厚香气,混著庙內烟火气,竟驱散了大半血腥与寒意。
  他小口啜饮著,抬眼看向映雪。
  后者正低头拨弄火堆,侧脸被火光映得柔和,鬢角几缕被风雪打湿的髮丝贴在颊边,透著几分难得的温顺。
  庙外风雪依旧,庙內却因这一碗热羹,悄然漾起暖意。
  夜色里,荒庙残火旁,谢自然端著木碗细啜羊羹,映雪俏立一旁。
  本该温馨的画面,却被神像上巩三娘圆睁的尸身死死盯著,透著说不出的违和。
  可二人浑不在意。江湖路本就不是鲜衣怒马的传奇,风餐露宿、与尸骸为伴才是常態。
  一碗羊羹见了底,谢自然周身暖意融融,收拾好行囊便摸出火摺子,对映雪道:“走吧。”
  “等等。”映雪按住他引火的手,俯身拾起地上两支峨眉刺,在掌中拋了拋,“这玩意儿是精铁铸的,寻常火焚不掉。”
  她指尖点向刺身一道细密剑痕,“你避水剑的痕跡天下独一份,太扎眼。若留在此地,定会被人顺藤摸瓜查到你头上。”
  谢自然恍然,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倒是大意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可是你教我的。”映雪將峨眉刺揣入怀中,挑眉道,“看来你是鬆懈了,回去定要好好『练』你。”
  “好啊,”谢自然笑了,“不过能不能不穿朱衣?”
  “不行,这是惩罚。”
  话音渐远,一道火苗自谢自然指间飞出,擦著庙门落入尸身。
  烈焰骤起,瞬间吞噬整座破庙,噼啪燃烧的声响在寒夜里格外刺耳。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映照著远处两道身影……
  他们已骑上枣红大马,蹄声踏碎积雪,渐渐隱入茫茫夜色,只留下那座燃烧的荒庙,在冰天雪地中独自明灭。
  ……
  梁王府的夜,被大雪压得沉实。
  朱漆大门早已闔上,铜兽衔环凝著白霜,门檐下两盏走马灯早灭了火,只剩竹骨在风雪里吱呀轻晃。
  远处角楼上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混著风雪卷过飞檐的呼啸,在空旷的府邸里盪了盪,便没了踪跡。
  深宅大院的重檐阁楼上,一折翠色湘妃竹屏风將雅室一分为二。
  鎏金蟾口衔珠的紫金兽炉踞於室中,裊裊青烟自蟾吻间逸出,在梁间凝成淡淡云靄。
  倚栏而立的麒麟绣袍男子,修长指尖摩挲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他垂眸望著府邸灯火阑珊,嗓音低沉如古寺铜钟:“此番剷除哥舒光,五郎可能功成?”
  屏风后忽响起沙哑应答,声若枯木摩擦:“尚难定论。”
  但见满脸沟壑的王都知缓缓转出屏风,今日面对谢自然时的威严全然褪去。
  他佝僂著背,枯瘦如柴的双手拢作揖状,垂首立於三步开外,声音透著几分諂媚:
  “不过五郎剑法绝伦,又有三娘从旁相助,料那哥舒光定活不过今夜,说不定此刻已在回府復命的路上了。”
  言罢,门口“呼”地捲起一道破风声。
  竹门被风撞开,一条白影如鬼魅般飘忽而入!
  说曹操,曹操到……来者正是谢自然。
  谢自然甫一进门,单膝跪地,双手高捧哥舒光的首级,朗声道:“稟大王,属下幸不辱命,已取哥舒光首级献上!”
  立在栏杆边的绣袍男子猛地转身,一双狭长的三角眼死死锁在谢自然手中的头颅上,目光如鹰隼,似要將那首级瞧得透骨穿肠。
  阁楼內瞬间死寂,唯有三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在寒夜里微微起伏,搅得烛火轻轻摇曳。
  片刻寂静后,绣袍男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邪魅狂狷,带著毫不掩饰的张狂:“哈哈哈哈!
  好!本王就知道,『一剑无血』从不会让孤失望!”
  他大笑著上前一步,袍角扫过地面的落叶,沉声道:“平身吧。
  你做得很好!哥舒光仗著几分军功,竟敢拒本王拉拢,死不足惜!
  你此番立下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谢自然缓缓起身,垂眸敛目,双手仍捧著那颗血淋淋的首级,语气平静无波:“属下不敢求赏,只求能为大王分忧。”
  “言不由衷!”
  绣袍男子广袖一甩,周遭烛火齐齐矮了寸许,光晕骤暗!
  他目视谢自然,语气带著不容置喙的威严:“孤从不谴无俸之卒,更不昧有功之赏,说吧,要什么?”
  阁楼雅室內的气氛顿时凝重几分。
  六王爷话里的强硬显而易见,谢自然不敢再辞,刚要开口,一旁沉默许久的王都知却抢先一步笑道:
  “五郎,某家没记错的话,你这阵子正在钻研针灸之术吧?”
  谢自然微一顿,頷首道:“是。”
  “那便好办了。”王都知转向六王爷,躬身道:“既然五郎偏爱医书针灸,府中恰好藏有崔知悌的《骨蒸病灸方》真跡,连带配套的『四』针灸器具一套,不如就將此物赏给五郎,以酬其功?”
  这话一出,谢自然脸上难掩喜色。他自然知晓“四”灸法。
  此法源於唐代崔知悌的《骨蒸病灸方》,其“四”穴最早载於王燾《外台秘要·灸骨蒸法图四首》,乃是当下极为稀见的医学精要。
  能得这份赏赐,实在不算亏。
  六王爷狭长的三角眼在谢自然脸上转了一圈,见他確有真切欣喜,便摆了摆手:“准了。王都知,稍后便让人將东西送到五郎住处。”
  “谢大王赏赐!”谢自然当即垂首行礼,捧著首级的双手微微收紧,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精光。
  这《骨蒸病灸方》,他真正想要的,可不止是医理那么简单。
  烛火重新挺起焰苗,映得六王爷的笑容在阴影里忽明忽暗:“你既得偿所愿,往后更要尽心为孤效力才是。”
  “属下万死不辞。”
  谢自然沉声应道,声音平静无波,一如他此刻低垂的眼帘,无人能窥见其中真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