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牧场中心那座巨大的別墅，托马斯·杰斐逊如同往常一样，静静地等候在门厅。
  昏黄的灯光下，这位老管家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而沉默。
  “少爷，詹妮弗小姐。”托马斯微微躬身。
  “托马斯，”李毅一边脱下外套递给托马斯，一边径直走向书房，“跟我来书房。”
  詹妮弗对托马斯点头示意，轻声说：“我先回房间。”她知道他们有事要谈。
  书房里，李毅將他和威廉·霍普金斯的谈话內容，以及他提出的贷款、请专家培训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托马斯。
  “……所以，明天一早，你就去找威廉。”李毅站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光滑的红木桌面，“你们俩一起商量，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谁家需要钱，需要多少，利息怎么定才合理又能起到督促作用。
  请哪些方面的专家，培训怎么组织，场地怎么安排……这些细节，你们定。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牧场帐户的钱先用著，不够我再从別处调。”
  托马斯静静地听著，深陷的眼眶里目光沉静如水。
  当李毅说完，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缓缓开口，声音带著一如既往的沉稳：“少爷，您做的决定很好。威廉镇长说得对，收一点利息是必要的。至於人选……您放心，镇上的人，我大多看著他们长大，知道他们的品性。
  我会和威廉镇长仔细甄別，確保钱借给真正需要、也真正愿意努力改变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专家的事情，我也会留意。或许……我们牧场技术团队的雷切尔·莫罗女士（农业科技专家）就能帮上大忙，她对新型种植技术和节水灌溉很有研究。
  葡萄园的马库斯也认识一些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葡萄种植专家。”
  李毅点点头，对托马斯的周全感到满意：“好，你看著办。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威廉了。”
  “是，少爷。”托马斯微微頷首，“我明天一早就去找老威廉商量。”
  事情交代完毕，书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壁炉里的火早已熄灭，空气中瀰漫著旧书和皮革的味道。
  李毅走到窗边，望著窗外牧场无边的夜色，心头那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似乎稍稍卸下了一些，但隨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詹妮弗·康纳利探进头来，脸上带著一丝俏皮的笑意，打破了房间里的凝重气氛。
  “嘿，两位严肃的先生，”她眨眨眼，“事情谈完了吗？农场主和管家大人？”
  李毅转过身，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谈完了。怎么了？”
  詹妮弗走进来，很自然地挽住李毅的胳膊：“我饿了！
  而且，你说过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在洛杉磯你就总说卡梅尔谷的海鲜多么新鲜美味，结果回来这么久，我连个虾壳都没见到！威廉家的酒虽然好喝，但不顶饿啊！”
  她带著点撒娇的抱怨，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李毅心头的阴霾。
  他看著詹妮弗在灯光下明亮的眼睛和微微嘟起的嘴唇，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弧度。
  “是我的错。”李毅从善如流，转头对托马斯说，“托马斯，这里交给你了。”
  “少爷放心。”托马斯微微躬身。
  几分钟后，那辆沾著泥点的福特f-150皮卡再次轰鸣著驶出牧场大门。这一次，方向是海边。
  车子行驶在通往海边的公路上，车窗敞开著，咸湿清凉的海风灌入车厢，带著太平洋特有的气息。
  远处，已经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隱隱轰鸣。
  詹妮弗舒服地靠在副驾驶座上，栗色的长髮被风吹得向后飞扬。她侧过头，看著李毅专注开车的侧脸。
  “ethan，”她轻声开口，“你今天……在威廉家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决定……真的很棒。”
  李毅握著方向盘，目光看著前方蜿蜒的路：“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不，”詹妮弗摇摇头，“不只是该做的事。你是在……守护一些东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这片土地，这里的人……它们对你很重要，我能感觉到。”
  李毅沉默了一下，海风拂过他的脸颊。
  他想起父亲临终的嘱託，想起托马斯、卢克、索菲亚……还有那些可能因为他的决定而能继续留在牧场、守护家园的普通镇民。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这里……是家。”
  詹妮弗看著他线条分明的下頜线，看著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沉情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见过他在华尔街运筹帷幄的冷酷，见过他在洛杉磯晚宴上光芒四射的从容，也见过他因父母离世而流露出的脆弱和痛苦。
  但此刻，这个开著皮卡、为一个小镇的未来而深思熟虑、愿
  意拿出真金白银去守护一些看似“过时”的生活方式的李毅，让她看到了他內心深处最真实、也最动人的一面——那份对“根”的执著和责任感。
  “你知道吗，”詹妮弗的声音带著笑意，“我现在觉得，你穿著这件旧格子衬衫，开著这辆皮卡，比你在比弗利山庄穿著定製西装、开著阿斯顿马丁的样子……更帅。”
  李毅愣了一下，隨即失笑，转头看了她一眼：“真的？我以为你会嫌弃这车太顛簸，路上尘土太多。”
  “怎么会！”詹妮弗夸张地摆摆手，“这才叫生活！比那些闪光灯和红毯真实多了！
  而且……”她狡黠地眨眨眼，“开皮卡的男人，多有味道！”
  两人都笑了起来，车厢里充满了轻鬆愉快的气氛。詹妮弗的直率和幽默，总是能轻易化解李毅心头的沉重。
  皮卡转过一个弯，视野豁然开朗。深蓝色的太平洋在眼前铺展开来，无边无际。夕阳的余暉將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波光粼粼，美得令人窒息。远处，几艘渔船的剪影在波光中起伏。
  “哇！”詹妮弗忍不住惊嘆出声，趴在车窗上，眼睛亮晶晶的，“太美了！”
  李毅將车停在路边一处可以俯瞰海湾的高地上。两人下车，倚著粗糙的木栏杆。
  强劲的海风带著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袂翻飞。
  “看那边，”李毅指著海湾深处一个灯火闪烁的地方，“那就是渔场码头。老戴维（渔场组长托马斯·戴维斯）他们一般都在那里靠岸卸货。镇上最新鲜的海货，都来自那里。”
  詹妮弗顺著他的手指望去，海风將她的长髮吹得有些凌乱，她却毫不在意，脸上洋溢著兴奋：“那我们快去！
  我要吃最新鲜的！大龙虾！生蚝！还有……那种很大的螃蟹！叫什么来著？”
  “珍宝蟹（dungeness crab）。”李毅笑著补充。
  “对！珍宝蟹！”詹妮弗用力点头，像个期待果的孩子，“ethan，你说……我们刚才在威廉家討论的那些事情，真的能行吗？借钱给大家，请专家来教……小镇真的能好起来吗？”
  李毅望著远方海天相接处最后一抹绚烂的晚霞，目光深邃：“我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怎样。
  但我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看著大家一个个离开，看著牧场荒芜，看著小镇死去……那绝对不行。”
  他转过头，看著詹妮弗被海风吹红的脸颊和那双充满信任的湛蓝色眼眸，声音低沉而坚定：
  “总要试一试。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里的人，也为了……我父亲。”
  海风呼啸著掠过悬崖，捲起他们的衣角，也將李毅的话语吹散在咸涩的空气里。
  但那份决心，却像脚下的礁石一样，在浪涛的拍打下，愈发清晰而坚定。
  皮卡车再次启动，载著两人驶向灯火阑珊的渔港，驶向充满烟火气和未知可能的未来。
  卡梅尔谷的根，能否扎得更深？答案，就在前方翻涌的海浪和即將升起的星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