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冰冷、亘古不变的宇宙深处，远离任何已知恆星照耀的黑暗领域。
  这里只有永恆的寂静和零星漂浮的、反射著不知名源微光的冰冷陨石。
  一段跨越了不知多少光年的星际通讯，正在两颗截然不同的心灵之间进行。
  “凉冰，我们……成功了。”
  通讯另一端的声音，来自远在冥河星系死歌书院的死神卡尔。
  他的声音依旧保持著那份学者般的温和与平静，但若是仔细分辨，便能听出那平静之下，一丝极力压抑的、近乎虚无的颤抖，仿佛完成了一件足以顛覆宇宙秩序、却又让他內心深处產生了一丝莫名空寂的伟大杰作。
  一块巨大的、不规则形状的陨石上，莫甘娜——或者说，凉冰，正隨意地坐在那里。
  她並未穿著那身象徵恶魔女王的浓妆与皮装，而是一身简单的暗色长袍，如同宇宙中的一位苦行僧。
  她任由这块冰冷的宇宙流浪者承载著她，漫无目的地飘向未知的深空。
  听到卡尔的话，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她的声音异常的平静，甚至带著一种暴风雨过后、万物凋零般的死寂与疲惫，仿佛有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让她连宣泄情绪的力气都已失去。
  沉默了片刻，凉冰忽然再次开口，声音飘忽得像是在问卡尔，又像是在问自己。
  “卡尔，你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支撑著我们这种人，活到现在？一次又一次地从绝望中爬起，一次又一次地践踏规则、背叛信仰、甚至与整个已知宇宙为敌……到底是什么？”
  通讯那端的卡尔，对於这个突兀而哲学的问题，回答得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在他心中重复了千百万遍。
  “当然是理想。是对终极真理的探索欲，是对打破陈旧秩序、建立新世界的渴望，是为了验证我们心中那份超越时代、却不被庸眾所理解的……道。”
  “理想？呵……”
  凉冰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
  “也对……或许是吧。如果没有这份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理想』，也许……我早就彻底疯掉，或者像那些庸碌的神一样，在梅洛天庭永恆而乏味的秩序中麻木地腐朽了吧？”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带上了一丝尖锐的、甚至是自嘲般的讥誚：“你说是吧？卡尔……就比如你，为了你那所谓的『终极虚空』，连作为生命体验最基础的、温暖的躯壳都可以毅然拋弃的……可怜虫。”
  通讯对面，卡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凉冰的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刻意忽略的某个角落。
  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赞同。
  死歌书院中，他虚幻的身影在巨大的书架前微微波动，仿佛真的在思考“可怜虫”这个定义的准確性。
  凉冰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陨石上，眺望著远方那片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仿佛能从中看到过去无数年的挣扎与轮迴。
  良久，卡尔的声音才再次传来，那声音里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或许是嘆息的波动。
  “凉冰……加入我吧。真正的时代浪潮即將来临，旧神的一切都將被顛覆。我们一起，携手拥抱虚空，见证终极恐惧之后的……真正黎明。那里，才有我们追寻一切的答案。”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野心家心动的邀请，凉冰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她的回答乾脆利落，带著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卡尔，你知道的。除非我死……”
  话音未落，她直接抬手，毫不犹豫地中断了这场星际通讯。
  周围重新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只剩下她自己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她缓缓地从冰冷的陨石上站起身，长袍在失重环境下微微飘动。
  她仰起头，仿佛能穿透无尽的空间，看到那个曾经承载了她所有敬仰、依赖、叛逆与怨恨的身影最终消散的地方。
  一滴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脱离脸颊，化作一颗完美的水珠，悬浮在冰冷的真空之中，反射著遥远星云的微弱光芒。
  “姐姐……”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梦囈，“是极端……造就了现在的我们。你选择了你的正义秩序，走向了终点……而我，也要去追寻我的未来了……”
  她身后，那双收敛已久的、象徵著天使身份的洁白羽翼缓缓舒展而出，轻轻扇动，搅动著周围的宇宙尘埃。
  她不再回头，脑海中精准地锁定了一个遥远的、蔚蓝色的星球坐標。
  一个微型的虫洞在她面前悄然打开，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凉冰最后看了一眼那滴悬浮在真空中的泪珠，毅然决然地迈步，身影没入虫洞，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滴泪珠，永恆地漂浮在这片无人知晓的星域，如同一个微不足道的纪念碑，纪念著一段复杂纠葛的姐妹情谊与一个时代的悄然落幕。
  ……
  地球外太空，芒碭山號基地。
  一艘流线型更优、涂层更新、引擎喷口闪烁著幽蓝色离子光芒的全新型號“黎明”系列空天战机，正缓缓驶出泊位，进入发射轨道。
  它与老旧的黎明3號相比，显然融入了更多德诺科技乃至部分天使技术的援助，性能不可同日而语。
  机舱內，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自从不久前接收到琪琳从北之星传来的、带著强烈干扰和急切情绪的求援讯號后，负责留守芒碭山號协调指挥的杜蔷薇，心就一直紧紧揪著。
  求援讯號的內容简短却骇人：“……遭遇超规格异生兽……雄兵连重伤……请求紧急支援！……”
  葛小伦、刘闯、赵信、琪琳、阿狸……他们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在蔷薇脑海中闪过。
  尤其是想起葛小伦临行前，对自己说出的那番笨拙却无比认真的话语，以及自己那句近乎苛刻的回应……蔷薇就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和心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將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