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罢了,罢了。
作者:
佚名      更新:2025-10-30 06:33      字数:3419
  朱桂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作为一个熟知歷史的穿越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理智上,朱桂其实推演过无数次太子死后带来的利弊。
  大哥一死,父皇朱元璋便会失去情感上最大的寄託和政治上最稳固的平衡器。
  为了给未来的皇长孙朱允炆铺。
  一场针对开国功勋,尤其是太子党羽翼的血腥清洗將无可避免。
  而自己那位被骗到琼州的岳父大人蓝玉,作为太子党中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一根支柱,必然首当其衝。
  若非自己將他提前调离了京城那个风暴眼,此刻的凉国公府,怕是很快就会血流成河了。
  从这个角度看,大哥的死,反而让自己的拯救计划,变得名正言顺,天衣无缝。
  甚至,大哥的死,对於整个华夏未来的走向,都未必是坏事。
  他性情温厚仁德,却也因此失之於软弱。
  若他继位,面对那些骄兵悍將和盘根错节的勛贵集团,未必能有父皇那般铁血手腕。
  而他死后,歷史上皇位最终会落到四哥朱棣手中。
  一个同样雄才大略,甚至开疆拓土之志更胜父皇的马上皇帝。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而是他亲身经歷过的,带著温度的记忆。
  面对那些心思各异的兄弟,除了朱棣外,是太子朱標,这个温厚的大哥,第二个向他伸出了手。
  他会拍著自己的肩膀,笑著说:“十三弟,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跟大哥说,大哥给你做主。”
  那份不掺杂任何政治算计,纯粹的兄弟之情。
  “轰隆!”
  天际,一声闷雷炸响。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
  豆大的雨点,毫无徵兆地倾泻而下。
  噼里啪啦地打在乾涸的红土地上,激起一片尘土与水雾。
  喧囂的工地瞬间变得混乱。
  工人们呼喊著,奔跑著,寻找躲雨的地方。
  唯有朱桂,依旧站在那片高地上,一动不动。
  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袍,顺著的面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雨水忽然停了。
  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在他上方撑开,隔绝了漫天风雨。
  朱桂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蓝霞儿。
  她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为他举著伞。
  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几缕秀髮被风吹乱,贴在白皙的脸颊上。
  “夫君,我们回去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怕惊扰了他。
  “夫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我知道,你是我的天。”
  “只要是夫君做的事,就一定是对的。哪怕天下所有人都说你错了,在霞儿这里,你永远都是对的。”
  这句话,没有丝毫逻辑可言。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追隨。
  但就是这样一句话,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朱桂心中的迷惘。
  他忽然笑了,笑得释然,笑得畅快。
  是啊,自己纠结这些做什么?
  自己是一个来自后世,背负著整个华夏文明兴衰使命的穿越者。
  自己要面对的,是即將到来的小冰河期。
  是东西方文明的第一次大碰撞,是整个民族的生死存亡。
  在这宏大的命运棋盘上,个人的情感,一时的得失,甚至歷史的轨跡,又算得了什么?
  对与错,善与恶,自有后人评说。
  而他朱桂,只需要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
  “谢谢你,霞儿。”
  朱桂伸手,將妻子揽入怀中,紧紧地抱著她。
  他將头埋在她的肩窝,深深地吸了一口她发间的清香。
  从今天起,他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片在风雨中的土地。
  眼中的悲伤与迷惘已经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太子已死,歷史的车轮已经开始加速。
  接下来,就是朱允炆登场。
  然后,便是那场席捲整个大明宗室的削藩风暴。
  自己,没有时间再多愁善感了。
  ……
  北境,大漠草原。
  朔风如刀,捲起漫天沙尘,吹得巨大的黑色王旗猎猎作响。
  燕王朱棣的帅帐之內,气氛肃杀。
  数名身经百战的悍將,垂手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主位之上,朱棣身披玄甲,正对著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出神。
  他比几年前更加沉稳,也更加威严。
  常年征战的生涯,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痕跡。
  也让他的眼神锐利。
  帐外,一名风尘僕僕的信使被亲兵带了进来。
  跪地呈上一份来自京城的密信。
  朱棣拆开信,目光扫过,他那张素来如冰般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悲伤,是真实不虚的。
  在他的所有兄弟中,他最敬佩,就是太子大哥。
  大哥朱標是他们所有藩王和父皇之间的一道缓衝。
  有大哥在,天塌下来,总有个高个子顶著。
  父皇的雷霆之怒,也总会被大哥的温厚春风所化解。
  他仿佛能看到,儿时大哥牵著他的手,教他读书写字。
  他仿佛能听到,大哥在他出征北平时,语重心长的叮嘱。
  那份兄弟情,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就在这悲伤的洪流之下。
  一股更加汹涌,却不受控制的情绪破土而出。
  是狂喜。
  是野心。
  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於看到一丝曙光的渴望!
  最大的那座山,倒了。
  横亘在他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之间,最名正言顺,最无法逾越的屏障,消失了。
  皇位…
  这两个字,瞬间点燃了他的內心深处。
  他感到了一点负罪感。
  为自己在兄长尸骨未寒之时,竟会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但他压制不住。
  他是朱元璋的儿子,他身体里流淌的,是同样的血!
  朱棣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草原上冰冷刺骨的空气。
  再次睁开时,他眼中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已化为了一股滔天的战意与杀气!
  他霍然起身,走到帐门口,一把掀开门帘。
  “传我將令!”
  他的声音如同冬日的惊雷,在整个大营上空滚滚传开。
  “全军拔营,向北推进三十里!”
  “一个月內,我要看到韃靼太尉阿鲁台的脑袋!”
  “用十万韃子的头颅,为我大哥,为大明太子,践行!”
  ……
  时间回拨。
  金陵,皇城。
  往日里辉煌威严的东宫,此刻已被一片素白所笼罩。
  白色的灯笼,白色的幡布,在淒冷的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著无尽的哀伤。
  奉天殿內,朱元璋身穿一身寻常的素色常服,却掩不住那即將溢出的悲慟与暴怒。
  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原本挺直的脊樑微微佝僂,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最骄傲,最完美的儿子,他倾注了半生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就这么走了。
  白髮人送黑髮人,世间至痛,莫过於此。
  巨大的悲痛,化为了无处发泄的雷霆之怒。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
  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中迴响,“你们的大哥尸骨未寒,你们竟还有心思在府中饮宴作乐!你们的孝心呢?你们的兄弟之情呢?”
  跪在殿下的秦王和晋王嚇得魂不附体,叩首如捣蒜:“父皇息怒,儿臣知罪,儿臣知罪啊!”
  “知罪?”
  朱元璋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失望:“咱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將这两个逆子给咱拖下去,重打四十廷杖!即刻给咱滚回封地去,没有咱的旨意,终生不得再入京!”
  他的目光,扫过跪在殿中噤若寒蝉的其余几个儿子。
  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处理完这些不成器的儿子。
  朱元璋拖著沉重的步伐,来到了东宫的灵堂。
  灵柩之前,一个身穿重孝的瘦削身影,正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朱允炆。
  自太子薨逝之后,便水米不进,日夜在此守灵。
  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原本还算丰润的脸颊,此刻已是两颊深陷,嘴唇乾裂,眼中满是血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允炆,起来,跟皇爷爷去吃点东西。”
  朱元璋的声音,褪去了方才的暴戾,多了一点温情。
  朱允炆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看到是朱元璋,挣扎著想要行礼,眼中却涌出泪水:“皇爷爷…父亲他…父亲他…”
  他悲从中来,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允炆!”
  朱元璋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將他抱在怀里,只觉得怀中的孙儿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看著被太医和內侍们手忙脚乱抬下去救治的孙子,朱元璋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允炆这孩子,太像他父亲了。
  一样的仁孝,一样的纯善,也一样的脆弱。
  他原本因为朱標之死而动摇的心,开始重新变得坚定。
  回到御书房,他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枯坐。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儿子的身影。
  一个是四子朱棣。
  勇猛果决,善於征战,最像年轻时的自己。
  立他为储,大明的江山,必能继续开疆拓土,威服四海。
  可是…朱棣的性子太刚,太烈。
  他若上位,老二,老三那些人,会服气吗?
  自己其他的儿子们,会甘心吗?
  届时,恐怕又是一场兄弟鬩墙,血流成河的惨剧。
  咱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能再乱了。
  另一个,是十三子朱桂。
  这小子,心思深沉,手段莫测。他在南洋的所作所为,咱並非一无所知。
  他很聪明,也很能赚钱。但他的心思,不在朝堂,不在军国大事,全在那一片汪洋大海之上。將他召回来?
  他能压得住朝中那些文武吗?
  他能斗得过远在北平的朱棣吗?恐怕,更是一场大乱。
  不行,都不行。
  朱元璋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太子朱標生前为他画的一幅画上。
  他想起了朱標的温和,想起了朱標的孝顺。
  最后,他的眼前,定格在了朱允炆那张苍白而孝顺的脸上。
  罢了,罢了。
  这江山,本就该是標儿的。
  如今標儿不在了,传给他的儿子,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允炆是弱了些,但他仁善。
  只要咱在临走之前,替他把路上所有的荆棘,都给拔乾净了!
  把那些可能会威胁到他的骄兵悍將,都给清理乾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