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金鐲子
作者:
佚名 更新:2025-10-27 11:45 字数:2546
裹珍这天正站在灶台前熬粥,锅里的米粒翻滚著,咕嘟咕嘟冒著泡。她盯著那团白气发呆,直到米汤溢出来,烫到了手背才猛地回神。
“作死啊!粥都熬糊了!”赵德贵的骂声从里屋炸出来,紧接著是拖鞋趿拉在地上的声音。他披著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走到厨房,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里还叼著一根牙籤。
裹珍没吭声,只是默默关了火,拿抹布擦掉溢出来的米汤。手背上红了一块,火辣辣的疼,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赵德贵瞥了她一眼,突然咧嘴笑了,金牙在晨光里一闪:“行了,別摆著一张丧气脸,给你一个好东西。”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丝绒盒子,隨手往灶台上一扔。盒子“啪”地一声弹开,里头是一个黄澄澄的金鐲子,在晨光下闪著刺眼的光。
裹珍顿时愣住了。
“咋?傻了?”赵德贵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仰头灌了一口,咂咂嘴,“有个人求我办了好几回事儿,送我一个金鐲子。我一个大老爷们戴这玩意儿像啥话?给你了。”
裹珍盯著那个鐲子,喉咙发紧。她从来没戴过金首饰,以前在娘家时,见过村里最富的李家媳妇戴过一对金耳环,阳光下晃得人眼晕。那时候她偷偷想过,要是自己也能有那么一对该多好。
可现在,这个沉甸甸的金鐲子就摆在眼前,她却觉得像一块烙铁,她碰都不敢碰。
“发什么呆?戴上啊!”赵德贵不耐烦地催促,伸手抓起鐲子,一把拽过她的手腕。
裹珍的手腕很细,鐲子套上去松松垮垮的,冰凉的金属贴著她的皮肤,像一道枷锁。赵德贵捏著她的手腕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还行,我赵德贵的女人,不能太寒酸。”
裹珍低头看著那个金鐲子,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村里的人很快就都知道了郑主任戴上了金鐲子。
“哎哟,郑主任,这鐲子可真气派!”会计老婆第一个凑上来,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裹珍的手腕,嗓门尖得能戳破天,“赵村长对您可真好!”
裹珍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想把鐲子藏进袖子里。
“躲啥?让大家看看!”赵德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大手往她肩膀上一按,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他冲会计老婆咧嘴一笑,“我家裹珍现在是妇女主任,代表的是咱村的形象,不能太寒磣。”
会计老婆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堆得更满了:“那是那是!要我说村长就是有眼光!”
几个围观的妇女也跟著附和,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裹珍手腕上瞟,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带著几分意味深长的。裹珍站在那儿,只觉得那鐲子越来越沉,压得她手腕发酸。
下午去乡里开会,裹珍破天荒地被安排坐在了李副乡长旁边。
“郑主任最近工作很积极啊。”李副乡长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她手腕上停留了一秒。
裹珍慌忙把手往桌子底下藏,脸涨得通红。
“听说你们村这次的计生指標完成得不错?”李副乡长翻著文件,语气平淡。
裹珍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赵德贵就抢著回答:“那可不!李乡长,我们村现在可是模范村!小郑工作认真,我亲自抓的!”
李副乡长“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会议结束后,几个其他村的妇女主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郑主任,你这鐲子真好看,哪儿买的?”
“托一个朋友在省城捎回来的。”赵德贵替她回答,语气里带著炫耀,“我的女人不能太寒酸。”
“哎哟,郑主任戴著可真漂亮!”
“赵村长真是疼媳妇啊!”
裹珍低著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那个金鐲子,金属的凉意顺著指尖蔓延到心里。
回村的路上,赵德贵心情大好,哼著小调。
“看见没?这就是面子!”他拍了拍裹珍的肩膀,“你现在是郑主任,得有郑主任的派头!”
裹珍没说话,只是看著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
“对了,明天王局长来村里视察,你戴著这鐲子,穿那件红褂子。”赵德贵吩咐道,“给我长点脸。”
裹珍的手指悄悄攥紧了衣角。
第二天,王局长果然来了。
村部的大院里摆了几桌酒席,鸡鸭鱼肉堆得满满当当。王局长挺著一个啤酒肚,笑眯眯地跟赵德贵称兄道弟,酒过三巡,眼神就开始往裹珍身上瞟。
“郑主任这鐲子不错啊。”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裹珍的手腕,拇指在那金鐲子上摩挲了两下,“挺沉啊,得不少钱吧?”
裹珍浑身一僵,想抽回手,却被王局长攥得更紧了。
“王局长好眼力!”赵德贵哈哈一笑,又给王局长倒了杯酒,“这是托朋友在省城买的,听说就仅此一个!”
王局长“哦”了一声,眼神意味深长:“郑主任有福气啊,找了个这么疼媳妇的男人。”
赵德贵笑得更加得意,金牙闪闪发亮。
裹珍坐在那儿,手腕被王局长捏得生疼,金鐲子硌在骨头上,像把钝刀子,一点点磨著她的皮肉。
酒席散后,裹珍一个人躲在村后的河边,终於忍不住哭了。
她用力拽著那个金鐲子,想把它摘下来,可鐲子卡在骨节上,怎么也脱不掉。手腕被磨得通红,火辣辣的疼。
“戴上去容易,摘下来难啊。”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裹珍嚇了一跳,猛地回头,看见张婆子拄著一根木棍站在不远处,浑浊的眼睛望著她。
“婆婆……”裹珍慌忙擦了擦眼泪,想把鐲子藏起来。
张婆子慢慢走过来,枯瘦的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腕上:“別拽了,皮都破了。”
裹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鐲子啊,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张婆子嘆了口气,“戴久了,手腕会酸的。”
裹珍低头看著那个金鐲子,阳光下,它依旧闪闪发亮,可她却觉得刺眼。
“婆婆,我……”她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婆子拍了拍她的手,没再多说什么,拄著木棍慢慢走远了。
裹珍坐在河边,看著自己的倒影在水里晃动,金鐲子的光芒碎成一片,像无数细小的刀子,扎进她的眼睛里。
晚上,赵德贵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一进门就嚷嚷:“鐲子呢?让我看看!”
裹珍站在灶台前,背对著他,没回头。
“聋了?我跟你说话呢!”赵德贵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却发现她手腕上空空如也,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鐲子呢?”
“摘了。”裹珍轻声说。
“摘了?谁让你摘的?!”赵德贵的酒气喷在她脸上,声音陡然拔高,“我告诉你,那是我赵德贵的脸面!你给我戴上!”
裹珍没动。
赵德贵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看著自己:“怎么?给你点顏色,你还开起染坊了?別忘了你是谁!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裹珍看著他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让你戴上!”赵德贵鬆开她,转身从抽屉里翻出那个金鐲子,粗暴地套回她手腕上,“以后再敢摘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裹珍低头看著那个金鐲子,金属的凉意再次贴上皮肤,像一道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
夜深了,裹珍躺在炕上,听著身旁赵德贵的鼾声,睁著眼睛看屋顶。
月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照在她的手腕上,金鐲子泛著冷冰冰的光。
她轻轻摸了摸那个鐲子,突然想起张婆子的话——
“戴久了,手腕会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