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明皇帝勤政的……半天(求月票)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0-23 19:27      字数:2162
  八月二十八日,例行朝会前一天。
  朱由检用过早饭,活动了下筋骨,跃跃欲试地坐到御案之前。
  御案上堆著小山一样的题本,正等著他的临幸。
  登基数日,百官题本皆是由司礼监整理后,再择要事匯总给他。
  但毕竟是第一次做皇帝嘛,他还是想感受一下勤政的皇帝是个什么体验。
  另外直接接触第一手信息,也好对这个破落帝国有一些更全面的认识。
  毕竟实践出真知,后人诚不我欺。
  他隨手翻开第一本:《湖广巡抚题请烈妇庞氏旌表疏》
  事情並不复杂,但这文官文縐縐的,把一件小事写得又臭又长。
  大概內容是说湖广黄陂“熊於宣”这个恶霸,想强占袁三才之妻庞氏。
  庞氏寧死不从,先亲手杀死自己两个年幼的女儿,隨后自尽。
  是故当地地方官申请给他授予“烈妇”称號。
  牛逼!
  离谱!
  狗x的!
  朱由检送上三个感嘆號,一开始的好心情瞬间无影无踪。
  他扭头问侍立一旁的高时明:“这熊於宣,如何处置了?”
  高时明躬身答道:“回皇爷,刑部原依律判了戍边。先帝觉得不足以赎其罪,特旨处斩,已然行刑了。”
  朱由检心头的火气这才顺了些,提起硃笔,在奏疏上批下“照办”二字。
  接著又翻了十几本,大多是出派请示、官员调动之类的琐事,看得他太阳穴直跳。
  他站起来活动下筋骨,伸了伸懒腰,又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高时明。
  对方依旧如木雕泥塑般站著,脸上无悲无喜。
  难怪司礼监能与外朝分庭抗礼,这根本就是被逼出来的啊。
  如果说厂卫是皇帝的手脚耳目,那司礼监便是外置大脑。
  毕竟不是谁都如朱元璋一样,能够日批两百题本,常年不缀的。
  不愿意放权给文臣,那就只能放权给內臣了。
  只是这外置大脑再好用,也不可能完全忠诚。
  就算忠诚,也会慢慢產生自己的私慾。
  而这些私慾必定会找到自己最舒適的寻租空间,然后慢慢侵蚀扩大。
  国朝之事,从来如此,向来如此。
  他嘆了口气,將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暂且压下,继续埋首於题本之中。
  就算要改动,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先把眼前对付过去再说吧。
  明天这题本还是得让司礼监帮忙过一下,不然天天如此,真是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已经两眼无神,头脑发昏之时,一份题本的名字让他瞬间惊醒。
  《登莱巡抚孙国楨题东江毛文龙请功並颂厂臣》。
  哟,毛文龙!
  已经数个世纪没看过你的名字了,朕实在好生想念。
  他精神一振,连忙打开。
  题本中是关於丁卯之役中毛文龙大捷的请功战报。
  所谓丁卯之役,今年春夏时,后金女真入侵朝鲜之事也。
  朱由检一路翻看,心中思绪起伏。
  没想到自己登基后,收到的第一份关於女真的消息,竟来自东江,而非寧锦。
  这可是丁卯之役啊!
  然而现下的大明除了他以外,再无一人意识到这意味著什么。
  他们甚至还以为东江又有了一场大捷。
  但这场发生在朝鲜的战爭,却深刻影响並推动了整个天下的大势。
  要知道后金女真之强横,和传统草原部落的强横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本质已经脱离了游牧的概念,而是游牧+农耕的复合体。
  以辽东汉儿为奴,耕地冶铁。
  从而获得农耕文明天然的生產力优势,使得粮草、军备都能与大明抗衡,甚至在局部略有胜出。
  以女真、蒙古、少数包衣为军,专职征战。
  在军备和骑兵优势的加持下,又附带了高强度训练带来的战斗力。
  在这两者的基础上,叠加先军体制更高的效率和连战连胜的气势,这才造就了如今女真的威势。
  而丁卯之役中,女真逼迫朝鲜签下了城下之盟。
  正好缓解了他们当前的两个致命弱点——粮草和东江。
  从此,东江镇的外部环境急剧恶化,而女真则从朝鲜获得了稳定的粮草,並得以腾出手来,放心大胆地西征蒙古诸部。
  从这里开始才有崇禎二年的“己巳之变”。
  女真从蓟镇长城三路破口,胡骑直入京畿,生民遍地哀嚎。
  然后袁崇焕凌迟、东林尽斥,厂卫再起,復社於江南成立,直到崇禎十七年煤山自縊。
  而这一切——其实正是起源於这场丁卯之役。
  高时明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呆坐的朱由检,不明白这份奏摺为什么看了这么久。
  他抬眼一瞧,將孙国楨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中。
  朱由检继续往后翻阅,歷史的沉重感很快被啼笑皆非取代。
  因为这位登莱巡抚孙大人,题本的后半截全是对魏忠贤的吹嘘遛马。
  什么我们团结在厂臣的旗帜下,尽心竭力。
  什么厂臣高居庙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云云。
  这就是天启年间经典的政治生態了。
  你做任何事情,如果不把首功归於九千岁魏忠贤,那便是大大的不识时务。
  但反过来,只要带上魏忠贤,小过变无过,小功变大功。
  如果再能为魏忠贤修几座生祠,叩拜如同义子,那更是扶摇直上九万里,今朝谁敢不识君了。
  朱由检越看越乐,终於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转头看向高时明:“这位孙国楨,是何许人也?”
  他倒不是想降罪,只是单纯觉得这位孙大人有些可怜又可笑。
  魏忠贤的尸体都凉了几天了,他这个时候上题本,换做別的皇帝,那简直是找死啊。
  高时明不知道朱由检在笑什么,只能谨慎回道。
  “回稟陛下,孙国楨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
  “天启四年时,亲率舰船数十,驰援澎湖之战,力克红夷,使澎湖重归大明疆域。”
  “此后廷议推选登莱巡抚,此人便以此海战经歷中选。”
  朱由检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收。
  这世间人事,果真不是黑白分明。
  没想到这登莱巡抚,媚事阉党之人,竟然也曾是南洋之上抗击外寇的勇士!
  南洋、红夷、郑芝龙……
  这些事情放在承平年间又哪里不是大事呢?
  只是在这神州陆沉的王朝末年才显得那么不引人注目罢了。
  他沉吟片刻,提起硃笔,在题本上缓缓写道:“上报之功,朕已尽知。厂臣旧事,勿復再提。”
  停顿一下,又认真地写下一句半通不通的打油诗
  ——愿卿再继南洋英雄志,更復辽东旧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