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歪瓜裂枣的原始班底……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0-23 19:24      字数:4078
  乾清宫。
  “吸溜……”
  一阵吸食麵条的声音,在这座大明至尊的宫殿里迴荡,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殿下,乌压压地站著一大群太监。
  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各个掌印,乃至安民厂(王恭厂)、盔甲厂这等掛靠在外廷机构下的管事太监也全都站在下面。
  如司礼监、东厂这等重要部门,更是中层级別的太监也全都到齐了。
  所有人都垂著头,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偶尔有人按捺不住,也只敢用眼角余光,斜瞟向站在最前列的身影——魏忠贤。
  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此刻也如同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眼角,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静。
  御座之上,新登基的皇帝朱由检,正旁若无人地对付著一碗麵。
  周鈺坐在御座边一个软榻上,双手拖著下巴看著朱由检,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
  面是周鈺亲手做的,手艺算不上精湛,麵条有些粗细不均,盐甚至还下多了。
  但对於吃了几天周氏麦饼的朱由检来说,这碗热气腾腾的面,却是无上的珍饈。
  他吃得很香,也很满足。
  登基大典繁琐而冗长,实在让他筋疲力尽。
  仪式一结束,他便立刻让贴身太监徐应元,將这些內臣的头头脑脑全部召集至此,而他自己,则先要填饱肚子。
  终於,最后一口麵汤下肚,朱由检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嘆,他拿起丝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整个过程,殿內鸦雀无声。
  “都来了?”
  朱由检淡淡开口,目光扫过阶下眾人。
  “朕初登大宝,对宫里的人和事,还不大熟悉。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想认认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一个个报名吧,姓名,职司,都说清楚。”
  话音落下,底下的人群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大部分都已经意识到这是新君登基后常规的腾笼换鸟。
  只是不知道哪些人会丟了肥差,哪些人又可能借著机会,扶摇而上。
  有的人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新君的火烧到自己身上。
  有的人则眼中闪烁著光芒,將此视为一步登天的机会。
  魏忠贤心中一紧,正盘算著自己是否该第一个出列,以示恭顺。
  然而,他身侧一人已经抢先一步,走了出来。
  “奴婢王体乾,掌司礼监印,兼掌御用监印、尚膳监印。”
  王体乾身形微胖,面色白净,看著倒像个富家翁。
  他声音沉稳而清晰,他一动,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一眾太监纷纷出列报名,魏忠贤一时间居然被晾在了原地。
  “奴婢涂文辅,掌御马监印。”
  “奴婢李永贞,掌巾帽局印。”
  “奴婢石元雅,掌针工局印。”
  ……
  朱由检面无表情地听著,儘量將人名与真人对应起来。
  史书上的一个个名字,此刻都化作了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奴婢王守安,提督御药房。”
  “奴婢田玉,提督正阳等门。”
  “奴婢王承恩,提督盔甲厂。”
  当听到“王承恩”这个名字时,朱由检正低头喝茶,忍不住手抖了一抖。
  他抬起眼,循声望去。
  出列的是一个头髮白的老太监,身形有些佝僂,脸上满是岁月的风霜。
  啊?这?不对吧?
  朱由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
  他抬头之前原以为是他的忠诚伴伴王承恩要出场了。
  可眼前这位老太监,看样子,別说十七年后,恐怕再过几年,路都走不动了。
  若真是他,怕不是自己还得托著他,才能让他成功吊到树上……
  看来此王承恩非彼王承恩。
  旧时青史只做尘,歷史上的只言片语,背后到底掩埋了多少真实。
  朱由检剎那间不禁思绪万千。
  史书上的只言片语,背后却是真实的世界与人生。
  东林党是一个名词,但里面数百人,难道每个人的意见都一致吗?
  歷史上的忠臣,真实能力又如何呢?
  歷史上的奸臣,把他放到另一个位置,又会不会变成忠臣呢?
  坦白说,就如此刻,他看著下面这群人,他们是阉党,是奸佞,是史书上的祸国殃民之辈。
  甚至如果他改革成功,真的掀翻大明这个王朝,取而代之以他开创的全新时代。
  恐怕这批人就是旧时代的最后一批太监了。
  然而他们之中,又谁忠谁奸呢?
  他的片刻失神,立刻被殿下那群人精捕捉到了。
  报名的声音为之一滯,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的异样,殿內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刚报过名的王承恩更是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不知自己哪里触怒了新君。
  朱由检暗自感嘆,能在內宫这残酷环境混到掌印的,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他收回思绪,挥了挥手:“继续。”
  眾人这才鬆了口气,报名继续进行。
  等到所有人都报完了名字,魏忠贤终於按捺不住,从队列中走出,深深一拜。
  “奴婢魏忠贤,提督东缉事厂。”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厂臣的大名,朕自然是知道的。”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而是闭上了眼睛,靠在龙椅上,修长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著御案。
  噠、噠、噠……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殿中所有人的心上。
  朱由检並非在犹豫,关於內廷的人事变动,他早已成竹在胸。
  此刻,不过是在脑中做最后的考量,以確保万无一失。
  內臣,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家奴。
  他们的升迁贬黜,全在皇帝一念之间,无需经过外朝,更不必论资排辈。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他初登大宝,提拔潜邸旧人,安插亲信,再正常不过。
  但不可能全部撤换。
  一方面没有必要,很多位置旧人新人並无区別。
  就比如针工局和惜薪司,谁上去都是一样贪,本身就是肥差而已。
  另一方面则是更惨澹的现实。
  他,朱由检,信王。
  乃是不受宠的藩王,5岁生母为父仗死。
  辗转李庄妃、李康妃抚养。
  待到稍微长成,又长期被魏忠贤、客氏提防、敌视。
  能到他这里来的太监会是什么好货色啊?
  有能力、有手段、有门路的太监都去內廷卷了,再不济配往外地做矿监、监军,那也是土皇帝一般的待遇。
  所以他甚至连一个自小看顾他长大的太监都没有。
  想到此处,朱由检忍不住心中暗骂一声。
  算了,就如原先打算,一眾职司中,先拿下最要紧的几个吧。
  剩下则先用人事、人情互相制约,勉强裱糊一下。
  后面再慢慢从年轻太监中提拔心腹。
  终於,敲击声停了。
  朱由检睁开了双眼。
  殿中,竟响起一片清晰可闻的呼气声。
  这是因为太多人同时呼气,声音匯聚到一起,特別明显。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眾人,开口道:
  “徐应元。”
  “奴婢在!”一直侍立在旁的徐应元连忙出列。
  “接御马监掌印。”
  御马监印掌宫內净军,四卫营,是离他最近的一支武装力量,必须紧紧握在手里。
  而徐应元在过去是涂文辅的老叔,这层关係会让这次职位交接润滑不少。
  “王文政,任乾清宫掌事。”
  最紧要之地,莫过臥榻,乾清宫就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让王府副承奉来担任虽然有些贬职的意味,但靠近圣顏恰恰是最大的机会,也不算薄待他。
  “王国泰,掌尚膳监印。”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打算只吃周鈺开的的小灶,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现在先让近臣拿下,然后做几轮清洗再说。
  后面还要设计一套更严格的採买、製作、验毒、人员管理机制,他才敢把命放到这群厨子手里。
  他甚至已有打算,腾出一块皇庄,专供內使近臣的家眷居住,以防外人勾连。
  毕竟他未来要做的事情,几乎必定是会触犯各方各面的利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永祚,提督京营。”
  京营,京城规模最大,传谣最快、实力最弱的武装力量。
  勛贵们在其中盘根错节,抽拿吸血。
  先让王永祚去和他们照照面,摸摸现在京营的情况,再看看怎么重造他。
  “司之礼,掌內承运库印。”
  ……
  一连串的任命下来,被念到名字的原任者,个个面如死灰。
  而那些侥倖未被波及的人,也丝毫不敢庆幸,只是將羡慕、探究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满脸涨红的徐应元。
  朱由检看著徐应元那副激动得快要失態的模样,心中暗自摇头。
  “咳。”朱由检轻敲了一下桌子。
  徐应元这才如梦初醒,立刻板起脸,大声呵斥道:“肃静!”
  殿內瞬间恢復了安静。
  朱由检这才再次开口:“高时明何在?”
  一名貌不惊人的中年太监从人群中走出,缓缓躬身:“奴婢在此。”
  朱由检点了点头:“你,接司礼监印。”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死死地抿住嘴唇,连呼吸都停止了。
  为什么是他?
  不对,陛下竟如此果决吗?
  反应慢的人还在看王体乾,反应快的已经注意到魏忠贤在微微发抖了。
  惊恐、猜疑,一阵阵复杂的情绪在眾监之中传递。
  高时明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隨即,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他重重拜伏在地,声音颤抖而决绝:“奴婢……叩谢天恩!谨遵陛下口諭!”
  这演技!不愧是老戏骨。
  朱由检又看了眼徐应元,此刻他的脸上已是青白交加,眼神死死盯著高时明。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高时明,何许人也?
  天启的侍读太监,孙承宗给天启教书的时候就是他在旁边伺候。
  內书堂考试杀出来的高材生。
  曾任秉笔太监,与魏忠贤交恶后被勒令閒住。
  这样一个人会对自己今天为何被叫过来没有预期吗?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所谓施恩於下,不如求恩於上。
  领导提拔你,先不说能力如何。你首先必须得满足领导的情绪价值啊。
  不然你让领导怎么提拔你,怎么重用你?
  领导不快乐,你还想快乐?
  此时站在一旁的王体乾,脸色微白,心中却是一片平静,甚至有一丝解脱。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这道理,在內书堂读书时他早就懂了。
  歷朝歷代的先皇太监,能有善终都已是善事。
  更何况他与这魏忠贤勾连到了一起。
  这一切从他站到魏忠贤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已註定。
  新君登基,清算旧党,天经地义。
  能得个体面,已是万幸。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出列谢恩。
  朱由检却摆了摆手:“朕还没说完。”
  他看著王体乾,缓缓说道:“王体乾,你接任钦差掌印太监。”
  “轰!”
  人群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魏忠贤。
  钦差掌印太监,只有东厂的掌印才配叫“钦差”掌印太监!
  魏忠贤的脸,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整个人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曾经不可一世的九千岁,此刻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挣扎著拜伏在地,涕泪横流,浑身颤抖著道:“老奴……老奴……有罪……”
  说罢原地磕头不止,一声声巨大的撞击声响彻大殿。
  大殿中,没有人敢说话,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御座之侧的周鈺,一直安静地看著。
  此刻,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朱由检的衣袖,脸上全是装出来的镇定,內心却是一阵发慌。
  《资治通鑑》里都是怎么说来著?
  她的小脑袋里拼命检索著歷朝歷代新皇登基,清理权阉的故事。
  却因为紧张,头脑一片空白,嘴巴微微张开了都不知道。
  朱由检被她这傻乎乎的样子逗得心中一乐。
  他也不去看魏忠贤的狼狈样子,直接摆摆手说道。
  “今日分任各职,即刻交接,日落之前,务必完成。”
  “奴婢遵旨。”
  眾人如蒙大赦,躬身告退,似慢实快地逃离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宫殿。
  转瞬之间,偌大的乾清宫,便只剩下朱由检、周鈺、魏忠贤三人。
  朱由检先偷偷把带入宫的宝剑在桌案下调整了一下位置,以便第一时间拔出。
  然后他淡淡地说道,“魏四,別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