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餚如流水般呈上，名贵的龙虾、石斑，却没人有心思细品。
  空气中瀰漫著雪茄、烈酒和男性荷尔矇混合的浓烈气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桌子底下，那一双紧扣的手，也隨著陈惠万准备开场的姿態，而有了鬆动。
  他没有立刻抽离，而是用指腹，在她的手心，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邱敏的心猛地一跳，顺势鬆开了手。
  她立刻將那只刚刚被他握过、仿佛还带著电流的手，收回自己的腿上，用另一只手，紧紧地、宝贝似的包裹住。
  仿佛这样，就能將他指尖的触感、掌心的温度，和他身上那股霸道而又让人安心的气息，多留存一秒。
  圆桌上，酒已过三巡。
  气氛有些沉闷，所有人都在等，等著看陈惠万到底能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见面礼”。
  炮哥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著桌面。
  陈惠万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包厢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他没有卖关子，拉开公事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转盘中央。
  那是一盒再普通不过的tdk录影带。
  包厢內一片死寂。
  陈惠万却抢先一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盒录影带，环视眾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份见面礼，我估个价。”
  “一亿，台幣。”
  “噗——”一个年轻堂主刚喝进嘴里的茶，直接喷了出来。
  炮哥的嘲讽凝固在脸上，变成了错愕，隨后是更深的轻蔑：“陈先生，我得承认你的身手的確很好，但一盒带子，一亿？你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土豹子？”
  “现在，它不值一亿。”陈惠万的眼神古井无波，“但三个月后，它能为在座的各位，带来不止一亿的现金。”
  他转向白狼，语气变得郑重：“张先生，各位大哥。你们做的，是收租、开舞厅、包工程的生意。赚的是辛苦钱，是风险钱。”
  这句话，让在场几位堂主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陈惠万並不在意，继续说道：“而我现在要给你们的，是一个全新的生意。一个乾乾净净，能让钱自己流进口袋的生意。”
  他拿起那盒录影带，像是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宝。
  “这部戏，叫《射鵰英雄传》。金庸先生写的。现在，它在香港，让几百万人每晚守在电视机前，如痴如醉。而宝岛，因为政策，这里的观眾看不到。”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种奇异的魔力，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现在宝岛的录影带市场是什么样子？盗版横行，画质模糊，內容不是猪哥亮的餐厅秀，就是一些老掉牙的电影。观眾不是不想看好的，是没得看！”
  “我们可以做第一家，也是唯一的一家。拿到这部戏在宝岛的独家正版发行权。我们用最好的母带，压製出最清晰的带子，设计出最精美的包装。我们不做盗版，我们做『品牌』！”
  “想像一下，”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当全宝岛的年轻人，都在討论郭靖和黄蓉，都在学降龙十八掌的时候，每一盒能让他们看到这些的录影带，都是从我们手里发出去的。每一个家庭的客厅，都变成了我们的电影院。这不是一亿的生意，这是一个文化帝国的开始！”
  包厢內，落针可闻。
  就连最囂张的炮哥，此刻也收起了轻蔑，不停思索这事的可行性。
  陈惠万描绘的这幅蓝图，对他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来说，衝击力太大了。
  然而，震惊过后隨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疑虑。
  他们是江湖人，信奉的是看得见、摸得著的现金和地盘。
  陈惠万描绘的“文化帝国”，太过飘渺，让他们感到不安。
  白狼终於停下了手中的核桃，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陈惠万脸上，在晚饭之前，將此人在香港的所作所为查了个大概。
  从硬撼港英全身而退，到凭一己之力搅动整个电影圈，桩桩件件，都堪称传奇。
  也正因为有这些事跡打底，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计划，有了那么三分成真的可能性。
  但终究只是可能性。
  这毕竟是宝岛，不是香港，一个亿的生意背后，也可能是一个亿的陷阱。
  这件事牵扯太大，风险太高，他一个人，不敢，也不能立刻下这个断言。
  “陈老弟，”白狼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著不容置疑的份量，“你这个想法，很有魄力。我张某人，很欣赏。”
  他话锋一转：“但是，就像炮哥说的，这不是一笔小买卖，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多。我一个人，拍不了板。这件事，我需要时间，和几位元老，好好商量一下。”
  他看著陈惠万，眼神诚恳，却也带著一丝不容拒绝的距离感。
  “这样吧，给我三天时间。”白狼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后，还是这里，我给你一个答覆。你看如何？”
  陈惠万的脸上笑了笑，“当然。”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对著白狼遥遥一敬，“张先生行事稳重，这么大的生意，自然要深思熟虑。那我就静候佳音。”
  说完，他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场暗流汹涌的晚宴，就这样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暂时落下了帷幕。
  ……
  回到希尔顿饭店的路上，计程车里的气氛有些曖昧。
  邱敏的心像一锅烧开了的水，咕咚咕咚地冒著泡，几乎要沸腾。
  她的脑海里，反覆播放著晚宴时桌子底下的那一幕。
  他手掌的温度，他指腹上带著薄茧的粗糙触感，以及最后，那不容抗拒的、与她十指紧扣的霸道……
  每一个细节，都像电影的慢镜头，清晰无比，不断衝击著她的心房。
  这一切，到底算什么？
  是为了应付场面的权宜之计？还是……他对自己，其实也有一点点感觉？
  这个问题，像一只小猫的爪子，在她心里挠来挠去，让她坐立难安。那只被他握过的手，此刻彷佛还残留著他的温度，正微微发烫。
  陈惠万似乎也在思考著什么，手臂自然地垂放，手掌就摊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
  邱敏不受控制地，也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座位上。
  两只手，就这样隔著几公分的距离，静静地躺在昏暗的车厢里，像两座遥遥相望的孤岛。
  计程车轻微地顛簸著，她的手，也隨著这顛簸，一点一点地，一分一分地，朝著身旁那只大手，开始了一场漫长而又煎熬的靠近。
  几公分的距离，此刻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的心跳得又快又响，几乎要盖过车窗外的喧囂。
  她既渴望著再次的触碰，又害怕著触碰之后，他若无其事的抽离。
  终於，在一次转弯时，她的指尖，轻轻地、彷佛羽毛般，触碰到了他手的边缘。
  那一瞬间，邱敏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如同静电般的酥麻感，从小指直窜心底。
  她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的反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的手，像一座沉默的石雕，没有动，没有退，甚至连一丝肌肉的颤动都没有。
  他依旧目视前方，侧脸的轮廓在窗外流光掠影的映照下，显得冷硬而又遥远。
  这份彻底的“没有反应”，比任何反应都更让邱敏心慌意乱。
  他……是没有感觉到吗？不可能，这么明显的触碰。
  那是……毫不在意？晚宴上的一切，真的只是做戏给那些江湖人看？
  又或者，他是在等？等自己……更主动一些？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让她的脸颊阵阵发烫。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做错了事，却又不知错在哪里的小孩，进退失据。
  那轻轻触在他手掌边的小指，此刻变得无比尷尬，是该收回，还是该……再进一步？
  她僵硬地、缓慢地將手收了回来，心虚地將头转向窗外，假装在看风景，心臟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酸又胀。
  到了酒店，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各自的房间。
  在邱敏的房门口，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终於鼓起勇气，轻声说：“万哥，你……別太担心，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话音未落，陈惠万忽然上前一步，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伸出一只手，“砰”的一声撑在了她耳边的墙壁上，將她整个人牢牢地困在了自己与墙壁之间。
  一股混杂著酒气和强烈男性荷尔蒙的气息，瞬间將邱敏笼罩。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抬起头看到他那双在走廊昏暗灯光下，亮得嚇人的眼睛。
  “他们答不答应，我不在乎。”
  陈惠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魔鬼的耳语，一字一句的砸在邱敏的心湖上。
  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那你呢？”
  这三个字，在邱敏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彻底呆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脸，看著他那充满侵略性的眼睛，心臟狂跳，四肢百骸都窜过一阵酥麻的电流。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问的不是生意，不是白狼，而是她。
  是她对今晚这一切的答案。
  邱敏心如鹿撞，不知所措。
  她的沉默，她那因惊慌而微微张开的红唇，她那双水汽氤氳的眼眸，不断刺激著陈惠万的欲望。
  陈惠万看著她这副被嚇傻了的、任君採擷的模样，决定再次將选择权，完全交给予她。
  陈惠万缓缓直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门。
  刷卡，“咔噠”一声，门开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身影消失在房间的黑暗中。
  但门却没有关上。
  门，就那样开著，门后的黑暗，彷佛一头巨兽张开的嘴，等待著猎物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