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横舔了舔嘴唇，看著一瘸一拐的师清珏，嘴角露出嗜血而兴奋的残忍冷笑。
  唐虞坐在台下，审视著台上两人，有些恍惚。
  就在半个月前，师清珏还如同现在这般审视著自己，而现在轮到他审视师清珏了。
  他也很好奇，没了视觉，没了听觉，没了触觉，失去了武道灵觉，他究竟要怎样才能战胜对方呢？
  所谓『剑心』吗？
  但若是如此，『剑心』，难道就不是感知的一部分吗？难道不需要化去吗？
  但此刻，台上，战斗开始了。
  师清珏拿剑，原横亦持剑。
  师清珏手中的湛纯於她而言算一柄长剑，只比她矮半个头。
  而原横则恰恰相反，他手持两柄短剑，单剑的长度甚至没有湛纯一半。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事实上是攻击距离同进攻主动权的问题。
  兵刃越长，攻击距离越长，越容易触碰到对手，於是先手就更简单，距离拉开，进攻的流畅度也会更好。
  而短兵，则要贴近，贴近到自己兵刃的攻击距离內，但对长兵来说，这个距离虽不习惯，但事实上是仍旧能攻击到的，不像长打短，拉开攻击距离后短兵几乎没有办法，只是不断贴身。
  因此短兵在前世古代战场这个绞肉机中几乎没有运用，缺陷太多，几乎只能用於刺杀，毕竟比起长剑，更容易隱藏。
  但在擂台战中，尤其是眼下的这场擂台战中，显然不是如此。
  短兵只要欺身，对於没有专门练习过贴身搏杀的人来说，还是十分危险，而恰恰，师清珏没有五感，依唐虞的观察，在这场战斗时，她已经彻底化去了五感。
  唯剩一颗『剑心』。
  五感的失去让她不能够依仗长剑的攻击距离优势拉扯对方，原横轻而易举的近身，在她本就清瘦的身躯上划拉出一道道见骨的血痕。
  她將所有精力都分到了五臟，四肢，七窍等能直接影响她战斗力的身体部位，於是短剑没有刺向她心臟，四肢与七窍。
  她用肌肉將划拉出的血痕绷紧，让自己短时间不至於因为这些伤势丧失战斗力。
  忽地，唐虞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自己一挑四那一合，不也是如此吗？
  但那时的自己是以伤换命，换走了最强的李真，而此时，师清珏还什么都没有换到。
  著实不能赖她，毕竟对手虽然年纪轻轻，但却老练得不似常人，他几乎对一切的破绽保持警惕，並不中招，只慢慢的磨，一刀一刀，为自己累积著那一点一点的优势。
  只是……
  这不对。
  唐虞设身处地的假想，就算仅把意识互换，他也一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绝不可能一开始就光守不攻。
  她一身底蕴比自己要浑厚许多，她修习化体消解法后，在身体素质上虽然与莫间此种强大的，超乎寻常的淬体圆满不能比擬，但与普通的淬体圆满，差之不多。
  哪怕对手远比莫间强，哪怕她失去了五感，但唐虞確信，战斗不会长这样。
  毕竟，她还有一手剑啊！
  她可是『剑子』，有『剑心』存在，但到现在，她未曾主动出过一剑。
  她的剑呢？
  那股如同附骨之疽的『剑意』呢？
  但她仍旧没有出剑，於是，看台之上，便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施虐，凌迟。
  原横很小心，小心得不像十六岁的年轻人，他似乎习练过很高阶的短剑剑法，至少比【如意棍法】的档次要高上许多，他修习得也很不错，未至圆满，但也大成。
  更重要的是，他手握绝对的优势，却真的一点不贪，『你既然要绷，那就绷吧，看你能绷多久』，於是师清珏身上多了上百道血痕，她的白衣，也终於被血色染红。
  她绷不住了，数百道伤痕，不仅是肌肉夹之不住，更重要的是，密集的血痕还互相衝突，你选择夹住左边，右边就只能流血，选择绷住右边，左边就只能流血，这是双难。
  原横的谨慎让她分配的精力没有了任何作用，唐虞在心里问自己，他上，会这样吗？
  不，一定不会！
  他一定会抢先，抢机，他要让对手没有抓自己破绽的机会，再一步步踏入自己设立的陷阱。
  当然，以原横表现出的战力，或许能强行突破也未曾可知。
  但战斗不会如此的一边倒，如此的，丑陋。
  台下，苍雪城许多观眾已经掩面，甚至泣泪，当然，更多人选择对南烛门人怒目而视。
  他们世代生活在苍雪城，以苍雪城为荣，不然也不可能舟车劳顿来到雪山坊，观看这场入门大典。
  但眼下，他们的骄傲，苍雪城的主人，苍雪山的真传，却被一个外人如此羞辱，如何能接受呢？
  现在不离去，不过是在祈求奇蹟，祈求一个，反败为胜的奇蹟。
  而此时，终於，师清珏出剑了。
  她一剑递出，朝向原横的眉心，是很慢的剑，甚至有些抖，她也终於再不能绷住伤势，血已经彻底將白衣染红，流淌到地面，粘稠，又有些鲜艷。
  但场上，原横却感受到一股莫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惧。
  那柄剑明明那么慢，那么轻，他甚至能看见那苍白而颤抖的手腕，她慢慢的將剑推出，比自己之前的任何一剑，都要更慢，但他被无力感浸透了全身。
  他引以为傲的『隱杀七法·暗剑』，那令他击败门內所有同门的剑法，那足以在先天制霸的剑法，这一刻，却怎么也推不出去。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那柄剑，刺向他的眉心。
  他闭上了眼，却久久没有感受到冰凉刺入他的额。
  睁眼，一柄剑距离他的额头，不足一分，风吹过，那握剑的手，有些抖。
  师清珏迄今为止，第一次开口，上唇微微开合：
  “你唯一的错误，是在我面前用剑。”
  声音很小，但唐虞听见了。
  按理来说，她应当是不能说话的，她此刻开口，一则，她已经盗到了那缕天机。
  二则……
  台上，师清珏的气息再一次暴跌，最开始便能感受到的那股『剑』，也消失了。
  她封闭了自己的剑心。
  要再封，自然要解封，於是，她有了开口的机会。
  她不再流血，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身体流下的血液已经达到了一个限度，她已经没有更多的血液可流了。
  这是，绝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