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10.三狼共饮 5.8k
作者:
佚名 更新:2025-10-23 03:56 字数:5766
第102章 110.三狼共饮 5.8k
返回铁匠铺的路上,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冬日午后的阳光毫无温度,將两人拉长的影子投在冻得坚硬的泥土上。
艾斯卡尔高大的身躯罕见地微微僂,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压住了脊樑。
下水道的恶臭、鲜血的腥甜和战斗失误带来的羞愧与后怕。
共同编织成一张沉重的网,將他牢牢困住。
凯克跟在艾斯卡尔身后,左肩的伤口在厚重的冬衣下隱隱作痛。
但他更担心的,是艾斯卡尔那仿佛灵魂被抽空的空洞状態。
那双总是像狼一般警惕的眼睛,此刻却失去了焦点。
他们之间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室息,连呼吸都带著冰冷的重量。
当铁匠铺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街角时,凯克正准备鬆一口气。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铁匠铺外並非空无一人。
一个身影正摆著极其夸张的、仿佛在舞台上谢幕的姿势。
他那件崭新的紫色天鹅绒外套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中格外显眼,正是吟游诗人丹德里恩。
而在他身后,另一个身影环抱双臂,倚靠在粗糙的墙边,他面色阴沉,一双金色的竖瞳如同猎鹰般锐利,正冷冷地审视著周围的一切。
是利维亚的杰洛特。
凯克感觉自己的血液乃至呼吸都在瞬间冻结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冒名顶替的“传说本尊”。
竟然会活生生地、呼吸著、带著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出现在自己面前。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臟在耳中疯狂擂鼓,让他一阵晕眩。
一股混杂著心虚、震惊和荒谬的浪潮瞬间淹没了他,让他手足无措。
凯克下意识的想用暗影之拥逃跑。
但是长期狩猎的敏锐视觉,让凯克注意到杰洛特的眼神。
那不是看向敌人的眼神,而是带著一丝好奇和探究的眼神於是凯克强行压制住自己內心的衝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铁匠铺走去艾斯卡尔在短暂的惊讶后,那根因战斗失误和內心挣扎而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反而在看到老友的瞬间,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鬆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丹德里恩已经像一只看到了心仪观眾的孔雀,迈著戏剧性的步伐迎了上来。
“啊哈!
我亲爱的艾斯卡尔!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丹德里恩的声音充满了咏嘆调般的激情。
“不必感谢我,我知道,我知道!
凭藉我无与伦比的智慧、感人肺腑的口才和眾神都为之倾倒的个人魅力。
將我们蒙受不白之冤的英雄从那发霉的地牢中『拯救”出来只不过是我传奇生涯中又一桩微不足道的善举罢了!
艾斯卡尔完全无视了他,目光越过丹德里恩五彩斑斕的肩膀。
死死锁定在那个沉默的白髮猎魔人身上。
“杰洛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凯尔·莫罕出事了?”
杰洛特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艾斯卡尔,在他疲惫的神情上停顿了一瞬。
最后落在了凯克那用厚猎衣也无法完全掩盖伤势的肩膀上。
他察觉到艾斯卡尔的状態很不对劲,於是用他一贯言简意咳的风格说道。
“此地不宜长谈。”
“杰洛特说得对!”
丹德里恩立刻抓住了话头,热情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他们所有人。
“有什么事比得上一边喝著滚烫的麦酒,一边为英雄洗刷冤屈更重要呢?
走!我们去飞龙之巢!我请客!
让我们一边为杰洛特的清白乾杯,也为你们师徒俩接风洗尘!”
寒风卷著零星的雪,刮过古勒塔的街道。
四人穿过人群,走向城中那家熟悉的酒馆。
在飞龙之巢最不起眼的角落,他们找到了一张沾满深色酒渍、刻著无数刀痕的旧木桌坐下。
空气中瀰漫著菸斗的辛辣、陈年麦酒的酸味和烤肉的油香,混杂成酒馆独有的嘈杂暖意。
丹德里恩立刻豪气地为每个人点了最贵的蜂蜜酒,温暖的甜香很快驱散了些许寒意。
杰洛特无视了诗人手舞足蹈地描述自己如何“舌战群儒”的白话。
直接將目光锁定在艾斯卡尔身上,切入了正题。
凯克则低著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用手指转著手中的木酒杯。
杯壁上粗糙的纹路成了他唯一的焦点,他希望能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最好能缩进墙角的阴影里。
“来!朋友们!”
丹德里恩高举酒杯,热情洋溢。
“为了伟大的重逢!
也为了我们即將共同谱写的英雄史诗一一《双狼之战,古勒塔疑云》!
听听,这名字多么响亮,多么富有神秘感!”
艾斯卡尔没有理会他,他仔细地打量著对面的杰洛特,眉头紧锁。
“杰洛特?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气中满是纯粹的惊讶。
“古勒塔可不是你常来的地方。
我以为你早就回凯尔·莫罕过冬去了—
凯克眼晴在杰洛特的身上划过,完全不敢停留太长时间,生怕被他看出异样。
只能在內心嘆息:我也以为他回去过冬去了不等杰洛特回答,丹德里恩就像找到了表现舞台一样,立刻夸张地嘆了口气,抢过话头。
“回凯尔·莫罕?
我亲爱的艾斯卡尔,那也太无趣了!
你错过了本世纪最伟大的冒险!
一场屠龙之旅!
金龙、骑士、强大的术土,还有你眼前这位—?以及我,吟游诗人丹德里恩。
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与核心人物!
史称『三寒鸦事件”!”
杰洛特一脸疲惫地打断他。
“丹德里恩,你的『核心』就是差点被摔下山崖。”
他隨后转向艾斯卡尔,用他一贯的风格解释道:
“简单来说,艾斯卡尔,那是一场国王號召的屠龙远征。”
“但目標,一个叫博尔奇·三寒鸦的傢伙,是个————不同寻常的存在。
他不需要我们去屠,反而是我们差点被別人屠了。
叶奈法也在那里。”
艾斯卡尔听完,先是愣了一下,消化著“不同寻常的龙”这个信息。
但当他听到“叶奈法”的名字时,一切惊讶都化为瞭然。
他点了点头,低声说:
“原来如此那你们—?
杰洛特的金色眼瞳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柔和。
那是艾斯卡尔许久未曾见过的神色。
“我们和好了。”
他简单地回答,然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將话题拉回眼前。
“她有事要处理,先从传送门回去了。
我用不惯传送门,就骑著萝卜慢慢往回赶。”
“不说这个了,说说古勒塔的『影狼”吧。”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丹德里恩的废话可以稍后再听。
艾斯卡尔,告诉我,你对『影狼”知道多少?”
艾斯卡尔的眉头再次紧锁,语气中带著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全城都在谈论的那个贼?
杰洛特,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不缺钱,更不屑於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到底为什么?”
杰洛特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压抑著怒火的咕嘧声。
“我就知道你也会这么问。
听清楚,那不是我。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我只是那个最完美的替罪羊。”
“没错!”
丹德里恩立刻义愤填膺地插话,拳头都握紧了。
“一场恶毒、卑劣、无耻的栽赃陷害!
我可怜的朋友,刚进城想歇口气,就被当成了怪物和小偷!
幸好有我这位忠诚的朋友“闭嘴,丹德里恩。”
杰洛特冷冷地打断他,然后转向艾斯卡尔,语速平稳但字字清晰。
“艾斯卡尔,听我说细节。
那个『影狼”,有卫兵目击他使用了类似暗影穿梭的魔法,可以在眾目之下凭空消失。”
“他专门盗窃炼金商店,特別是那些稀有的、可以用来製作高级炸弹和药剂的材料。
就连炼金协会仓库昨夜的爆炸案,也被算在了他的头上。”
当听到“暗影魔法”、“炼金材料”、“高级炸弹”这些关键词时。
艾斯卡尔的內心犹如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他正要端起酒杯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几乎是立刻,就將这些线索与凯克那独特的暗影能力与之前月下看到的身影、以及今天早上凯克凭空拿出的那十颗焚风炸弹完美地联繫在了一起。
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我家的蠢吸血鬼能干出的破事!
艾斯卡尔知道自己不能太过惊讶,否则一个瞬间就会被杰洛特察觉到不对。
所以他没有转头,甚至没有动一下,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木桌上。
那双狼一般的眼睛里,焦点已经散了。
周围的一切声响丹德里恩的碟碟不休、远处酒客的喧闹、柴火的啪声一一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耳鸣。
凯克感受到了艾斯卡尔身边气压的骤变,那是一种比愤怒更可怕的死寂,嚇得他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他只能更加心虚地埋下头,对著自己的酒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毫无底气地嘟了一句。
“..—听、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傢伙。”
艾斯卡尔握著酒杯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一瞬间绷紧,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可闻的轻微咯哎声。
隨即,他又缓缓鬆开。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將胸中的惊骇与哭笑不得一同压进肺里。
他看著杰洛特,声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明白了。
这確实是衝著你来的。
好,这件事我帮你。
“两个猎魔人。
总比一个更容易把那只藏在阴影里的老鼠给揪出来。”
说到老鼠这两个字的时候,艾斯卡尔特地压重了音,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杰洛特完全没有发现不对,只是真诚地点了点头,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谢了,艾斯卡尔。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而且.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凯克。
“你居然收了徒弟。
我以为,在那次悲剧之后,你不会再—
艾斯卡尔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种不堪回首的复杂表情。
他重重地嘆了口气,打断了杰洛特的话。
“別提了。
我一开始也不想收的。
要不是柯恩那个混蛋非要跟我抢人,说什么要把这小子带回凯尔·塞壬。
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狮鷲学派———”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后面又怕这小子走上熊学派的歪路,我才把他收下的。
不然我才懒得管这天大的閒事。”
听到艾斯卡尔就这么把自己卖了。
凯克立刻抬起头,用混合著愤怒和委屈的眼神瞪著自己的师傅。
艾斯卡尔没有看他,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
像是在安抚一头即將炸毛的小狼,也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杰洛特表面上面无表情地听著,但他那双猎人般敏锐的眼睛却在师徒俩之间无声地游移。
他捕捉到艾斯卡尔嘴上说著嫌弃,但在提到“熊学派的歪路”时,那握著酒杯的指关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
当凯克怒视艾斯卡尔时,艾斯卡尔那记重拍,落点精准,力道沉稳,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安抚而非惩罚。
白狼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思索。
艾斯卡尔这傢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嘴上说著是捡来的麻烦,但看重这孩子的程度,远超他愿意承认的。
看来他们一起经歷了不少事。
“这小子身世也挺可怜。”
艾斯卡尔继续对杰洛特说,刻意隱瞒了凯克拥有吸血鬼血统一事,生怕杰洛特敏锐地猜出更多真相。
“从一个丧心病狂的术士实验室里逃出来的,被当成实验品胡乱改造—
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被熊学派那帮只认钱的疯子给带歪了。”
“唉,一时心软,就收下了。”
杰洛特看向艾斯卡尔,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说:
“听起来。
你更像是从柯恩手里抢走了一个烫手山芋,而不是他跟你抢。”
艾斯卡尔被说中心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桌上紧绷的气氛確实因此缓和了些。
杰洛特再转向凯克,补上一句:
“术士实验室—那不是一段容易的经歷。”
杰洛特的声音低沉了些许。
“能从那种地方活下来,你很顽强,孩子。”
凯克也只能装作被感动的样子点点头,他也不敢不感动。
“哦,听听!听听!”
丹德里恩又找到了发言的机会,双眼放光。
“被迫承担的责任、来自不同学派的竞爭、一个身世坎坷的学徒!
这简直是英雄史诗里最经典的桥段!
艾斯卡尔,我的朋友。
你的人生终於变得比你的剑术更有趣了!”
艾斯卡尔喝了一口酒,目光无意中再次扫过凯克肩膀上的伤口。
那里的布料还渗著淡淡的血色。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
我到底在干什么?
为了一个认识几天的『怪物”,差点死在下水道里。
我引以为傲的冷静和专注都去哪了?
杰洛特—.他跟叶奈法纠缠了那么多年。
也许—只有他能明白这种该死的感受。
他直接无视了丹德里恩,端起面前的酒杯,却迟迟没有喝下。
那双狼一般的眼晴罕见地有些放空。
“杰洛特—我也有件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杰洛特敏锐地察觉到老友的异样。
“说。”
艾斯卡尔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已毫不相干的故事。
“如果—你遇到了一个怪物。
按照我们的信条,你应该杀了她,或者至少远离她。
但你.下不了手。
甚至—当她被人羞辱的时候,你的身体会下意识地挡在她面前去保护她。
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杰洛特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深深地看了艾斯卡尔一眼,仿佛要看穿他故作镇定的表象。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鼻子在空气中极其细微地翁动了一下。
他身上有一股非常淡的味道,被汗水、血腥和下水道的污泥味盖住了大半—.-但还在。
那不是人类的味道,也不是任何草的香气—·甜美,却又带著一丝原始的野性。
像是盛夏森林深处的浆果与麝香有点像·
他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反问道:
“艾斯卡尔,你说的那个『怪物”·—她是不是从不主动伤人。
甚至—她的存在本身,就让周围的男人无法自控?”
艾斯卡尔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你怎么——”
杰洛特这才给出结论,语气平静但肯定。
“你的身上,还残留著她的气味。
非常淡,但骗不过我的鼻子。
能完美符合你描述的麻烦,又留下这种气味的,只有女夜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艾斯卡尔,你还记得叶奈法吗?
她是个强大的术士,有时候比最危险的奇拉席摩还要麻烦。”
“我们的信条告诉我们,要与非人存在保持距离,要为了金钱猎杀怪物。
但它从来没教过我们,当你的心被一个“怪物”占据时该怎么办。”
“哦豁!”
丹德里恩的双眼瞬间亮得像两颗金幣,他兴奋地搓著手。
“爱情的烦恼!
天哪,猎魔人的罗曼史!
这可是比屠龙故事更稀有、更动人的绝佳题材啊!”
“这不叫爱情,丹德里恩,这叫『天大的麻烦”。”
杰洛特纠正道,他重新看向艾斯卡尔,语气变得严肃而真诚。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越是想忘记,那份感觉就越会像最恶毒的诅咒一样缠著你。
甚至会在你最不该分心的时候要了你的命。
去找到她,或者彻底了断。
但別像现在这样,让它毁了你作为猎魔人的根基。”
杰洛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艾斯卡尔一直用冷漠和逃避包裹起来的內心—毁了我的根基?
不,它已经差点要了我的命——
就在今天,在那个该死的下水道里。
如果不是凯克我分心了,就因为脑子里闪过她的影子杰洛特说得对,这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浪漫,这是一个诅咒。
他终於动了,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沙哑的、近乎自嘲的笑声。
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缓缓摇晃著,看著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转。
“天大的麻烦—呵。
你这傢伙,总能把事情说得这么—恰当。”
这是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承认的语气,回应了这个话题。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杰洛特的眼睛,那双狼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被击碎后的清醒。
“你说的没错。”
他声音低沉。
“它会在最不该分心的时候要了你的命——今天,它就差点成功了。”
他没有详述过程,但这句话的分量足以让杰洛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艾斯卡尔不再多言,他將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著他的喉咙,也仿佛烧尽了他心中最后的犹豫和混乱。
他重重地將木酒杯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先帮你把这只藏头露尾的『影狼”揪出来。”
他没有看向凯克,但是凯克却下意识的又心虚了一下。
艾斯卡尔看著杰洛特,语气恢復了猎魔人应有的坚定。
“之后——我会去处理我自己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