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8.猩红余烬 4k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0-23 03:55      字数:4011
  第70章 78.猩红余烬 4k
  震耳欲聋的寂静,压过屋內里最后一丝喻鸣。
  木柴爆裂的啪声,一声,又一声。
  在这座被屠清空的集会所里,空旷得像墓穴的迴响。
  一股气味,浓得像凝固的蜜,混著铁锈和屠宰场才有的擅气,沉甸甸地灌进他的喉咙。
  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某种半液態的污物。
  凯克还站著。
  不知为何。
  他的视线垂落,看见自己身上那件灰蓝色的服。
  现在是一块被隨意泼溅过的画布。
  暗红色的点子、块垒,在火光下油亮亮地反著光。
  一种战慄感,並非由於寒冷。
  而是某种力量的余,仍在他的血管深处震颤。
  热,躁动。
  像是痛饮烈酒后的余温,催著他再来一杯。
  但他的脑子—
  他的脑子正在从一团冰冷的、只知杀戮的红雾中,被硬生生拽出来。
  那过程带著剥离血肉般的痛楚。
  他伸出舌头,一个无意识的动作,舔了舔发乾的嘴唇。
  有湿意残留。
  他身体一僵。
  预想中的腥臭和铁锈味没有出现。
  舌尖上炸开的,竟是一缕甘甜。
  一股裹挟著生命本身的、蛮横的暖意,顺著喉管滑进胃里,点燃了一小簇火焰。
  那滋味.美妙得令人作呕。
  他整个人都凝固了。血液仿佛瞬间在血管里变成了冰碴。
  他然低头,目光终於聚焦在了自己的手上。
  指节因为得太紧而失了血色,指甲缝里塞满了红黑相间的泥垢。
  可顺著他的手看下去,看到的不是寻常的户体。
  那些倒伏在地上的人,皮肤像是被吸乾了水分的果皮,紧紧绷在骨骼上。
  眼窝深陷,嘴巴大张,无声地诉说著某种极致的榨取。
  他们是—某种空壳。
  “我·——
  一个念头,一个问题,甚至没能完整地在他脑中成型。
  可记忆的碎片不需要许可。
  一截温热的脖颈在他掌中断裂的触感。
  一股暖流从指尖涌入,沿著手臂攀爬,那种充盈感。
  他看到一双圆睁的、充满惊骇的眼睛。
  而他自己的倒影在其中,冷漠得像个陌生人。
  他享受了这一切。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捅进了他的心臟。
  熊学派猎魔人乌尔夫临死前那双写满惊恐的眼睛。
  瞳孔中映照出他扭曲而挣狞的面容,那恐惧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邪教徒们无力的挣扎与哀豪,他们的求饶声在火光中变得扭曲。
  最终被他轻易地撕碎。
  以及艾拉瑞亚脸上凝固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理智在尖叫,在为自己辩护:
  “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是披著人皮的食人恶鬼,他们罪该万死!”
  “处决他们,是正义,是任何一个猎魔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但是,这无法抹去另一个事实。
  他不是用剑刃,而是用自己的牙齿和身体,像一只巨大的、贪婪的寄生虫。
  將他们的生命、他们的恐惧、连同他们温热的血液,一滴不剩地—吸乾了。
  那感觉如此真实,他甚至能回想起血液在喉咙中流淌的温热,
  以及生命能量涌入体內时的酥麻。
  他感觉到生命,如同温热的蜜酒,正通过一道道无形的裂口被强行灌入自己体內。
  那股力量在他血管中横衝直撞,带来一种令人不安的饱胀感。
  而那些曾经鲜活的人,则成了被榨乾后丟弃的果壳,空虚而扭曲。
  他们的死状,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是他以一种非人的方式,將他们彻底毁灭。
  那之前让他感到力量澎湃、甚至有些沉醉的“甘甜”。
  此刻在记忆中发酵,变成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混杂著铁锈和腐臭的酸水,直衝他的喉咙。
  强烈的生理性噁心感瞬间住了他,胃部剧烈地收缩,让他几欲作呕。
  他弓著身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每一次乾呕都扯动著刚刚平息下来的肌肉。
  不是为了杀戮。不是。
  是那种进食的喜悦。
  这个词从他脑子里冒出来,让他浑身一颤,胆汁几乎涌上喉头。
  他不敢再去看地上那些被吸乾的躯壳,
  只要视线一警,他就能感觉到喉咙深处,那头野兽正发出满足的、催促的低吼,想要更多。
  他猛地扭过头,仿佛多看一眼,那头刚刚被关回笼中的野兽就会再次挣脱束缚。
  视线越过跳动的火光,穿过呛人的烟尘,钉在了祭坛的角落。
  莉娜。艾比。
  女孩的身体绷得像一截即將断裂的绞弦,死死將妹妹护在身后。
  她的眼睛,那双他曾见过倒映著烛火和希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动物般的恐惧。
  如同两只在狼窟边瑟瑟发抖的羔羊。
  而他,就是那头刚刚撕开喉咙,嘴角还掛著血丝的狼。
  他的大脑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是人类的清醒,一半是野兽的饥渴。
  “她们———是不是也很香?”
  一个念头。
  不,甚至算不上念头,只是一股纯粹的、发自本能的饥渴,从他脊椎底升起。
  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闪电,劈开了他的头颅。
  他开始发抖,一种无法抑制的、剧烈的痉挛。
  不是因为战斗后的虚弱或魔力耗尽。
  而是源於对自己的、最纯粹的恐惧,
  他张开嘴,想喊,想解释,想说点什么来撕破这片死寂。
  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乾涩的、野兽般的嘶鸣。
  那对变得过分尖锐的犬齿,正死死抵著嘴唇內侧的软肉。
  冰冷地,顽固地,提醒著他,他是什么。
  他必须证明自己还能控制自己。
  他必须证明自己不是怪物。
  一步。
  脚下的地面粘稠而泥泞。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每抬起一寸都耗尽全身的力气。
  又一步。
  他僵硬地、购珊地,走向那两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孩,
  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东西角力。
  那个东西在他耳边低语,告诉他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去尝尝那鲜活的恐惧。
  他停下了。
  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再也无法前行。
  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凝固的血跡和灰尘混在一起,像一张劣质的面具。
  他的手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这股尖锐的疼痛对抗著喉咙里的渴望。
  “別动,艾比!別过去!”
  莉娜的声音,尖锐,发颤,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脑中的嗡鸣。
  那声音里的恐惧,像一盆滚油浇在他身上。
  他跟跪著后退一步,仿佛她们才是那致命的威胁。
  “別过来!”
  声音沙哑,破碎,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带著血沫。
  “.离我远点—”
  “我会伤害你们—”
  话音消散。
  可那个小小的身影,却从姐姐的庇护中挣脱了出来。
  凯克无法理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看著艾比无视了她姐姐惊恐的呼喊,无视了他自己近乎哀求的咆哮。
  她脸上还掛著泪痕,却一步一步,走向他。
  走向这具沾满血污、颤抖不止的怪物。
  在他的视野里,世界缩小了,只剩下一只伸出的、沾著灰土的小手。
  他浑身肌肉绷紧,等待著。
  可那只手並没有碰他,而是小心翼翼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然后,一个轻柔的、有些笨拙的拍打,落在了他因恐惧而僵硬的后背上。
  一下。
  又一下。
  她带著浓重的哭腔,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敲在凯克的心上:
  “凯克大哥哥—.不要怕—
  “他们是坏人———你保护了我们。”
  凯克僵住了,身体所有的肌肉都绷紧了。
  “不要怕。”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反覆迴响,声音不大,却盖过了那头野兽的低吼。
  它盖过了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喧囂,盖过了他內心所有的挣扎与痛苦。
  他一直以为,女孩眼中看到的,会是一个刚刚饱餐完毕、嘴角滴血的怪物。
  可艾比的眼神里没有,那里面没有对异类的恐惧,没有对杀者的排斥。
  那里面只有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信任,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为他而生的悲伤。
  他猛然意识到,她不是在安慰一个战胜了敌人的英雄。
  她是在安抚一头正在恐惧著自己的野兽。
  这份不该存在的、纯粹得令人心碎的信任,
  它像一道刺破永夜的光,精准地照进了他灵魂最黑暗的角落,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那头名为“本能”的怪物在这道光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
  像受伤的野兽般,退回了阴影之中。
  而那个名为“凯克”的人,终於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无处可藏。
  所有的偽装、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穿,化为乌有。
  他眼中的猩红在瞬间褪得一乾二净,竖瞳也变成了椭圆。
  取而代之的,是翻涌不息的、滚烫的湿意,模糊了他的视线。
  那双恢復了些许清明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艾比那张布满泪痕、却无比纯真、无比信任的脸庞。
  这份信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狼狠地烫伤了他,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那个“她们也很香”的可怕念头。
  他意识到自己只差一步,就彻底变成了真正的怪物。
  他差点將自己拼死拯救的对象,当成了下一个猎物。
  这份后知后觉的恐惧与无边无际的愧疚,终於让他彻底崩溃。
  噗通。
  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有力量都仿佛在这一刻从身体里被抽离。
  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近乎哀豪的低语:
  “我我差点—杀了你—
  他猛地將那双沾满鲜血的“怪物的手”藏到身后,蜷缩起身体。
  仿佛想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藏起来,再也不想让这双手被女孩们看到。
  看到这一幕,莉娜所有的恐惧都在瞬间化为了怜悯和后怕。
  她终於明白,凯克不是在伤害她们。
  而是在和他自己战斗,一场惨烈而孤独的战斗。
  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还在哭泣的艾比,
  温暖。
  隔著血污和湿冷的甲,两股陌生的、鲜活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渗进来。
  他能听到、不,是感觉到,紧贴著他的胸口和后背。
  两颗心臟在剧烈地、疯狂地跳动著。
  那声音盖过了火焰的啪声,盖过了他脑中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你们·——怕我吗?”
  他感觉到紧贴著他肩膀的那个头颅,用力地摇了摇。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了下来,迅速渗进他肩头凝固的血疝里。
  “你是我们的英雄。”
  艾比的声音,带著哭腔,却无比清晰。
  像一枚滚烫的烙铁,印在了他的耳膜上,
  英雄。
  这个词,彻底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再也撑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垮了下来,头颅深深地埋进臂弯和女孩们的肩膀里。
  “我不是——”
  他硬咽著,像个溺水的人。
  “我—是个怪物—
  轰一一!
  一声炸雷般的巨响。
  集会所那扇厚重的木门,向內整个爆开,碎裂的木片像弹丸一样四处飞溅。
  一股夹著冰碴的狂风猛灌进来,捲起地上的血腥和灰。
  吹得火光狂舞,將墙壁上的影子扭曲成骇人的鬼魅。
  那突如其来的寒冷,让他猛地一颤。
  他抬起头。
  门口站著两个高大的轮廓,逆著光,像从风雪中诞生的神。
  他们手中的钢剑,闪著冷酷无情的光。
  脚步声,沉重,急促,踩在碎石和尸骸上。
  艾斯卡尔。柯恩。
  他们的脸上还带著风雪的痕跡和长途奔袭的疲惫。
  但那一切,都在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凝固了。
  凯克看见,柯恩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直到变得像他身后的风雪一样苍白。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视线在凯克和周围那些被榨乾的尸骸之间来回移动。
  那双总是充满睿智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全然的、无法理解的惊骇。
  艾斯卡尔也停下了。
  他的手,正习惯性地伸向腰间的菸斗袋,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那个动作,那个凯克看过无数次的、代表著片刻安寧的动作。
  就这样凝固在了地狱般的场景中央,显得如此荒谬而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