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共犯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0-23 01:05      字数:2810
  莫逢春没有丝毫触动,她缓缓收回自己的手,黑眸映出他的轮廓。
  “林景尧,我跟你是不一样的。”
  或许是生病令她情绪不佳,又或许是今日的话题让她格外没有耐心,莫逢春不愿再多跟林景尧纠缠。
  “我也不需要你这种,人人都能得到的廉价关心。”
  “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林景尧忽然觉得很冷,那股寒意是莫逢春带来的,钻进骨头,驱散不开。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他的质问,自然没有得到莫逢春的回应与解释,长久的沉默后,林景尧转身离开。
  只是,在他出门的时候,脚步顿住,低声嘱咐她。
  “…不管怎样,记得待会儿喝药。”
  莫逢春抬眸看了眼他的背影,等到房门合上,才缓缓收回视线。
  两人第一次陷入了冷战。
  因著莫逢春生病,再加上她不怎么外出,那天之后的一周里,林景尧没再见过她。
  还有两天就是志愿截止期。
  林景尧坐在电脑前,选了滨南,却迟迟没能按下確认键。
  他看著窗外,今晚又下起了大雨。
  雨水砸在玻璃窗,留下仿佛血痕的蜿蜒水渍,林景尧心烦意乱,合上电脑。
  父母早已回了臥室,他出门去楼下倒垃圾,实则只是为了驱散心头的鬱气。
  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林景尧正要撑伞离开,昏暗中,却见有道消瘦模糊的人影跌跌撞撞跑过来,像是身后有人在追。
  垃圾桶摆在拐角处的小道,有屋檐遮雨,附近的路灯昨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林景尧站的地方,旁人若不注意,还真看不出这边有个人。
  离得近了,林景尧瞧见那人骤然跌倒,好不容易挣扎著起身,却被赶上来的人一脚踹在膝窝,重新摔在地上。
  撞见这场暴力事件的林景尧,往后退了几步,打算先用手机联繫小区警卫,然而他还没將手机拿出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他妈又跑什么?我说了要你报本市的学校,你就给我听话照做!整天惹老子生气!”
  林景尧瞳孔猛缩,他辨认出这是莫宇业的声音,但对方的语气不同往日的温和,反而是毫不遮掩的暴戾和粗鄙,令他感到强烈的割裂感。
  报本市的学校?
  那倒在地上的人…
  林景尧往前走了几步,他觉得心臟都要跳出身体了,紧张引发的乾呕感汹涌。
  夜色沉沉,眼睛適应环境后,他看到黑暗中,莫宇业扯著那人的长髮,一边骂一边往前拖。
  “老子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他妈的小白眼狼整天跟我对著干,莫逢春,老子告诉你,只要老子一天没死,你就一辈子得听我的!”
  这边没路灯,更没监控,下著大雨连个鬼影都没有,莫宇业便没有过多遮掩自己的扭曲,怒意燃烧,他被莫逢春今日的反抗行为气得不轻。
  脑袋空白,仅剩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要儘快救下莫逢春,阻止莫宇业的暴行。
  肌肉紧绷,林景尧捏紧手里的雨伞,充当棍棒,他甚至想好了,如果敌不过,还可以用锋利的伞尖充当利器。
  与此同时,莫宇业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那一直被压制的模糊影子挣扎著起身,不知做了什么,莫宇业又痛呼几声。
  浓郁的血腥味被大雨冲刷,刺入林景尧的口鼻,他想起那巷子里被砍掉四肢的猫。
  心臟鼓点愈发诡异快速,林景尧跑过去,抓住了莫逢春的手腕,莫逢春似是没想到还有人,手里的刀往后划,划伤了林景尧的脸。
  紧张感压制了痛觉,侧脸伤口渗出的血跡下滑,林景尧尝到了铁锈味,他胃部抽搐,却来不及思考。
  瞧见莫宇业要挣扎著起来,林景尧放开莫逢春的手,挥起手里的伞狠狠砸在他的身上,而后趁著对方神志不清时,重新拉著莫逢春疯狂往前跑。
  雨太大了,像是要將这晚的血腥与罪孽都冲刷掉。
  林景尧不知道自己要带著莫逢春去哪,他只是想拉著她跑远点,再跑远点,不要让她再被莫宇业抓到。
  莫逢春体力不支,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林景尧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起来。
  他四处张望,发现这是个废弃的儿童公园,不远处有个卡通滑梯,滑梯下方正好可以挡雨。
  “我们去那边躲雨。”
  林景尧把莫逢春的左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搀扶著她过去,声音乾涩又沙哑。
  莫逢春的右手还死死攥著染血的匕首,她没有反抗,任由林景尧带著自己在雨中前行。
  两人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瑟缩在滑梯下方躲雨,可莫逢春知道,真正无家可归的,就只有她。
  眼皮半垂,莫逢春浑身都湿透了,鲜血、泥污与雨水渗入她的衣物,又钻进她的血肉,她觉得身体沉甸甸的。
  “这就是你说的,我没办法帮你的事情?”
  林景尧望著莫逢春,眼圈发红,雨水顺著额发往下滴,像是落了泪。
  “报警,我也会跟我爸妈说,让他们帮你,不管怎样,不能任由莫宇业再继续这么伤害你。”
  “至於今晚的情况,我们应该算是正当防卫,没什么可怕的。”
  被莫逢春划伤的侧脸,像是暖玉上有了难看的裂痕,渗出的血珠连成红线,缠在林景尧的肌肤。
  莫逢春觉得林景尧天真,她的眼睫被雨水濡湿,长发乱糟糟的,忽然跟他讲了个故事。
  “你知不知道,楼上有个男人经常家暴妻子,有一次快把那妻子打死了,妻子终於无法忍受,报了警,结果他们说这是家务事,管不了。”
  “后来,那丈夫开始变本加厉,期间也有热心肠的人,帮忙让居委介入,结果就是,妻子被短暂的保护后,就要重新面临糟糕透顶的婚姻。”
  “她想要离婚,可丈夫不允许,诉讼离婚,成本和时间都很高,所以她选择了自杀,这么看来,婚姻和家庭,是不是就像是暴力的遮羞布?”
  把手里的刀放在一旁,莫逢春看著林景尧,慢慢脱掉自己的外套,外套里她只穿了件宽鬆的黑色短袖。
  “我也想过去死,林景尧。”
  可那多事的小和尚非要说什么,自杀也算是杀生,人本就是佛身,自杀也是杀佛,罪孽深重,死后要入地狱,说不定更苦。
  莫逢春很烦,因为思考这个问题,所以多活了几天。
  陆望泽是蠢货,多嘴害得她被莫宇业打,於是她怨上了陆望泽,想著乾脆就这么看著陆家母子被莫宇业榨乾利用价值算了。
  因为这是陆望泽自找。
  可陆婉与她记忆中的母亲形象重合,莫逢春忽然想到,她就算要报復陆望泽,也不该从陆婉入手。
  为什么陆婉的死亡与痛苦,就一定要成为陆望泽的报应呢?
  在看到陆婉被莫宇业的偽装欺骗,单纯地期待著幸福的未来时,莫逢春又想,提醒对方逃离,是不是就能抵消她自杀的罪孽了?
  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当她被暴怒的莫宇业死死压制在窗户边,半个身子都悬空,真的差点就要死掉的时候,莫逢春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痛苦与不甘。
  最该死的,明明是莫宇业。
  胳膊上的青紫和新增的伤痕显露出来,莫逢春將自己的苦难扯开给林景尧看。
  莫逢春望著林景尧浅褐色的眼睛,黑眸像是蒙了雨天升腾起来的大雾,唇瓣因著鲜血,显出几分斑驳的色彩。
  “可我又想,为什么死的要是我。”
  滚烫的泪水滑落,林景尧把外套重新披在莫逢春身上,帮她拉好锁链。
  脖颈像是被人掐住,喉咙灼痛,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半晌都说不出来。
  怎么办?
  要怎么做才能帮莫逢春完全逃走?
  此时的一切语言都显得那般苍白,莫逢春没哭,林景尧的泪倒是格外汹涌,咸涩的泪淌在侧脸的划伤,泛起阵阵刺痛。
  莫逢春忽然凑近,抱住了他,像是林景尧才是那个受了严重创伤,最该被安慰的孩子。
  两人的第一个拥抱,是伴隨著铁锈与雨水的,没有温暖,只有阴湿黏腻和寒冷。
  “林景尧,你想帮我对不对?”
  抓著她的衣角,林景尧用力点了点头,莫逢春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嘴唇凑近他的耳畔,淡声开口。
  “那就帮我逃出去。”
  嗓音寒凉,如同雨珠砸在地面的细微响声,她一字一句道。
  “成为我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