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九品芝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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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 更新:2025-10-22 19:44 字数:4154
紫宸殿內,殿门紧闭,唯有李炎与马元贄二人密谈的声音。
李炎沉吟片刻,目光看向马元贄说道:
“对了,仇士良为朕寻访的那几位『有道之士』,昨日已然入宫,朕因事耽搁,未曾召见。”
李炎语气平淡继续说道:
“你安排的那批道士——其中包括夹在道士中那群口风严实、能传递消息的可靠之人,定在下月初二。
届时,朕会召见仇士良引荐的那批道士,你让你的人,也一同入宫覲见。
记住,要做得自然,混入其中,不可令人生疑。”
说到此处,李炎微微一顿,他猛然意识到,昨日仇士良告退时,竟未主动稟报那些道士被安置在何处。
是仇士良一时疏忽忘了?还是这本身就是一种刻意的试探?想看看皇帝对这些方外之人是否真的上心?
“臣明白,定当安排妥当,万无一失。”马元贄立刻躬身领命。
马元贄领命后,见皇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目光望向殿角的香炉,似乎在权衡著什么,他不敢打扰,垂手肃立,静静地等待著。
殿內陷入短暂的静默,几息之后,李炎心中已然有了定计——无论仇士良是忘是试,此刻都不宜深究,按照他忘了行事即可。
李炎抬眼看向依旧恭谨侍立的马元贄,语气带著关切的问道:“你在枢密院,近来处境如何?”
马元贄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谨慎的、带著点庆幸的笑意,躬身答道:
“回陛下,自陛下命楚国公在紫宸殿伴驾参阅奏疏以来,臣在枢密院的处境,確比先前好了那么一点点。”
马元贄斟酌著措辞说道:
“一些原本依附无门、或对楚国公专权心怀不满的边缘人物,或受李惟贞等人排挤的小吏、书办。
已经悄悄向臣示好,表达了依附之意,能传递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虽尚未触及核心,但总算是开了个口子。”
李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说道:“哦?是吗?这倒是个好消息。”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一切皆赖陛下圣明筹谋。”马元贄连忙谦卑道:
“楚国公自奉旨协助陛下批阅以来,精力確然大部耗於紫宸殿。
每日先在此处將奏疏条陈完毕,之后回到枢密院值房,便常召那李惟贞等心腹入內。
臣暗中留意,他们每每闭门翻阅的竟是自代宗皇帝以来,枢密院所秘存之歷年紧要密疏的处理,时常熬至深夜,灯火不熄。
正因如此,才给了臣一丝喘息之机。”
马元贄隨即话锋一转,拋出一个更重要的信息,声音带著一丝探询说道:
“还有一事,需稟明陛下,昨日,韩国公身边那个叫邓宇哲的心腹幕僚,私下联络到臣。”
“邓宇哲?”李炎眉梢微挑。
“正是。此人言辞恳切,代韩国公传话,言道深知臣在枢密院受楚国公一系排挤之苦。
韩国公愿在枢密院事务上,全力襄助臣摆脱困境,甚至助臣更进一步,拓展权柄。”
马元贄观察著皇帝的脸色说道:
“臣当时未敢轻诺,只推说兹事体大,需慎重思量,允诺於明日也就是宣懿皇太后追封大典之后,再予其答覆。
陛下,您看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炎听完,嘴角又露出了笑容,鱼弘志果然不甘坐以待毙,又开始主动进攻了,在仇士良的后院枢密院挖墙脚了,这正是他乐见其成的局面。
“答应他。”李炎毫不犹豫的说道:
“此乃天赐良机,於你只有百利而无一害,鱼弘志此刻急於在枢密院培植势力抗衡仇士良,你便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给你梯子,你顺势而上便是,借其力,先在枢密院站稳脚跟,培植羽翼。
他需要你在院內牵制仇士良,你则需要他的势力和资源打开局面,各取所需,何乐不为?但其中分寸,你要把握好。”
“臣遵旨,谢陛下明示,臣明日便回復那邓宇哲。”马元贄心头大定,深深一揖。
“嗯,若无他事,你且退下去办事吧。”李炎摆摆手,示意马元贄可以离开。
就在马元贄躬身准备告退时,李炎仿佛又想起什么说道:
“对了,你一会儿退下后,寻个稳妥的时机,私下里问问马元实……”李炎顿了顿说道:
“问问他,昨日为何会那般凑巧,出现在隨侍朕入殿的小黄门队伍之中。
朕记得,他原本似乎在扫洒处当值。”
马元贄心中一凛,立刻应道:
“臣明白,定当问个清楚,回稟陛下。”说罢,再次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紫宸殿。
殿门合拢,李炎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硃笔,將案头剩余的几份奏疏迅速批阅完毕。
处理完公务,李炎起身道:“摆驾,去尚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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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宫廷膳食的尚食局署衙內,空气中瀰漫著各种食材的香气。
尚食局奉御早已率直长、司膳、司酝、主膳等一眾属官,在局门前恭迎圣驾。
“都平身吧。”李炎目光扫过眾人,直接问道:“掌朕日常膳食的司膳,是哪一位?”
一名身著浅绿女官服饰、约莫四十许、面容干练的女子趋前一步,再次躬身:
“回稟圣人,奴婢司膳周氏,掌圣人日常膳羞。”
“好。”李炎点点头,指著被马元实妥善保管、此刻已放在一旁的那口乌沉沉、造型奇特的精铁锅说道:
“周司膳,將此物架到灶上去。”
周司膳和眾人看著那口深腹圆底、带双耳的铁锅,眼中都充满好奇和不解,但仍依令行事,指挥杂役小心地將锅安置在一个合適的灶眼上。
“好。”李炎点点头,指著那口乌沉沉的精铁锅说到:“周司膳,你且听好,此物名为铁锅,是朕命少府监特製,用於庖厨烹炒。
其用法,与蒸、煮、炙、醃皆有不同。”
李炎走到灶台前,亲自指点:
“锅烧热后,倒入適量的…嗯,脂膏或芝麻油皆可。”
李炎儘量用唐代已有的词汇描述:
“待油温升高,有青烟微起时,便可依照烹调蒸菜、炸物之法,將切配好的食材倒入其中,用长柄铁勺快速翻动、搅拌,使其受热均匀,直至熟透。
其要诀在於火候掌控与翻动迅捷,务求食材鲜香脆嫩,保留本味。
具体火候、手法,需尔等自行摸索试验。”
李炎看著周司膳专注聆听的神情,继续道:
“朕交予你尚食局一项新差事,自今日起,你便带领手下主膳等人,仔细钻研此锅用法。
便以此锅尝试烹製各类菜餚,无论是寻常菜蔬、肉膾,还是你等拿手的珍饈,皆可尝试以此法炮製。
朕不拘你们做何菜式,只要求一点:做出令朕满意的滋味!”
李炎环视眾人,拋出了诱人的赏格:
“若有人能以此锅烹製出令朕满意的新菜,无论此人是司膳、主膳,抑或是掌火的杂役,朕皆不吝封赏,官升一级。
若能摸索出稳定之法,使此锅烹飪成为尚食局新技,更是大功一件。”
周司膳及身后几位主膳眼中瞬间迸发出热切的光芒。
官升一级,在等级森严的宫廷內,可是天大的恩典。
“奴婢等谨遵圣諭,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周司膳带领眾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充满了干劲。
“嗯,朕等著你们的好消息。”李炎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那朕便回去了,待尔等有所成,速速通稟。”
说罢,不再停留,转身摆驾返回蓬莱殿。
“喏!”马元实领命,立刻转身朝少府监方向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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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蓬莱殿路上,御輦轻摇,李炎对隨侍在侧的马元实吩咐道:“马元实。”
“臣在。”
“你跑一趟少府监,传朕口諭:为朕打造铁锅的匠师鲁三,心思精巧,技艺卓绝,所造之器深合朕意。
著即擢升其一级,具体职司,由少府监监正依例擬定即可。”
“喏,臣领旨。”马元实立刻应声,转身快步向少府监方向而去。
当少府监监正接到马元实传达的口諭时,脸上表情颇为精彩。
他虽对那口铁锅的价值不以为然,但皇帝亲口嘉奖,岂敢怠慢?
待马元实走后,监正立刻唤来属官,带著几分无奈又几分施捨的口吻吩咐道:
“去,告诉那个叫鲁三的铁匠,嗯……既是陛下金口嘉奖,擢升一级,他本为轮番服役之官匠,按例,可授其一个流外官身。
就定为从九品下,掌冶署监作之职吧。
虽是最末等的流外官,却也是正经的官身了,吃一份朝廷俸禄,日后子孙亦有荫补之望,让他去吏部办个告身文书。”
属官领命而去,消息传到热火朝天的匠作坊,鲁三正挥汗如雨地敲打著一块通红的铁胚。
当听到监正属官宣布的旨意时,他整个人都懵了,手中的铁锤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官……官身?掌冶署监作?从九品下?”鲁三喃喃自语,仿佛听不懂这简单的几个字。
他祖上三代,不,往上数八代,都是叮叮噹噹的铁匠,在这烟火繚绕、汗臭熏天的作坊里討生活。
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手艺被贵人看中,多赏几个钱,或者少挨几鞭子。
当那属官不耐烦地再次確认,並催促他赶紧谢恩时,巨大的狂喜如同滚烫的铁水,瞬间衝垮了鲁三的理智。
鲁三猛地扑倒在地,朝著大明宫的方向,將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砖石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哽咽,带著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宣泄:
属官领命,找到正在炉火旁忙碌的鲁三。当鲁三听到自己不仅得了皇帝亲口嘉奖,更被授了“从九品下监作”的官身时,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衝击让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朝著大明宫的方向连连叩首,涕泪横流,声音哽咽嘶哑:
“草民……不,臣鲁三,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鲁三抬起头,布满烟火色和泪痕的脸上,带著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仰望著工坊外那片属於官老爷的天空,嘶声喊道:
“爹,爹啊!您老在天上睁开眼看看啊。
儿出息了!咱们老鲁家祖祖辈辈都是打铁的匠户,给人当牛做马,世代劳役。
没想到……没想到儿这次被徵召来长安长期服役,本以为是苦熬岁月……谁曾想,谁曾想竟因祸得福,得了陛下的赏识,当官了。
爹,您看见了吗?咱们鲁家有官身了,从九品下的官老爷了,咱家……咱家改换门庭了,呜呜呜…”
这个粗獷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巨大的喜悦和跨越阶层的衝击,让他难以自持。
引得无数工匠投来震惊、羡慕、难以置信的目光,因一口铁锅,得了陛下的恩赏,竟能如此改变一个匠人的命运。
转眼就到了正月三十一,宣懿皇太后追封大典,庄严而肃穆的仪式在太庙举行,庄严的礼乐响彻太庙。
李炎身著袞冕,神情肃穆哀戚,在礼官引导下,一丝不苟地完成著每一个繁复的礼仪步骤。
追封册宝授印、上諡號、太庙祭告天地祖宗……仪式隆重而漫长。
当最后一道程序完成,礼部官员唱赞,钟磬齐鸣,百官依制行礼。
李炎立於阶上,望著母亲宣懿皇太后的新神主牌位被郑重奉入太庙,眼中隱有泪光闪过。
李炎缓缓转过身,面对阶下肃立的文武百官、宗室勛贵,声音带著一丝哀伤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说道:
“眾卿。今日乃朕追思亡母、告慰先灵之仪典,朕心甚哀,亦感念诸卿辛劳。
故今日朝会暂且免去,诸司呈递之常朝奏疏,亦暂停一日。”
李炎顿了顿,语气转缓的说道:
“朕此刻欲往母亲灵前静思片刻,若有万分紧急、关乎社稷安危之军国要务,此刻便可上前陈奏。若无……”
李炎目光缓缓扫过全场说到:
“便都散了吧。”
阶下百官闻言,齐刷刷躬身行礼,山呼万岁:“臣等遵旨,恭送陛下。”
无人出列。在追封皇太后的大典之后,在皇帝明確表达了哀思与倦怠之时,纵有要事,谁又敢在此刻触霉头?眾臣依序,肃然退出了宫苑。
李炎望著百官退去的背影,转身,在宫人簇拥下,独自走向那供奉著母亲新晋尊位灵牌的殿宇。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纷扰,李炎坐下思绪开始思考登基以来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