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仇士良的应对之策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0-22 19:44      字数:4371
  仇士良的目光首先锁定內侍省少监俱玄真说到:“玄真。”
  这位掌管宫廷內侍人事的干练宦官立刻躬身说道:“卑职在,请国公示下。”
  仇士良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的说到:
  “明日即刻著手,你便以侍奉陛下不周、怠惰失职或涉嫌贪墨宫中器物之名。
  將蓬莱、紫宸两殿所有非我腹心的內侍、宫女、杂役,尽数撤换,寧可错清,不可遗漏,鱼弘志在宫中安插的眼线,定在其中。”
  俱玄真闻言说道:
  “是,只是其中鱼弘志安插的耳目,是否需拷问追查?”
  “不必。”仇士良阴沉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说到:
  “追查?徒惹口舌,反授人以柄,省得有人说咱家藉机清除异己,针对陛下。
  至於处置么?拿下后,不必声张,全部打发去西內苑洒扫、冰窖运冰、暴室舂米,专拣最苦、最贱、最见不得人的活计。”
  俱玄真心领神会说道:
  “是,卑职明白,雷霆手段,面上却是宫规森严,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俱玄真稍作迟疑说道:
  “那补缺之人…”
  仇士良顿了顿后说道:
  “不必全用我们的人,三成放咱们的心腹就行。
  另外的七成,拣选那些平素便对鱼弘志那身肥膘看不顺眼、或攀附无门而嫉恨其得势、或曾受其排挤之人补上。
  你亲自去考察,务必要选嘴皮子利索、懂得察言观色的伶俐人塞进去。”
  俱玄真顿时心领神会,眼中闪过阴鷙的光,躬身说道:
  “国公深谋,属下明白,定让他们在陛下偶有烦闷、心绪不佳之时,恰逢其时地提一提鱼中尉跋扈揽权、其手下右军扰民、乃至其家僕在京中如何豪横的旧事。
  到时定让那两殿之內,耳中所闻、眼中所见,皆是对鱼中尉不利之丝缕,积沙成塔。
  若鱼弘志求见陛下,就让他们以陛下正在小憩或修道不宜惊扰得为由稍晚片刻再通传。
  拖上一拖,让鱼弘志他多在宫门外喝喝风,小小的先为国公出个气。”
  “嗯,很好。”仇士良满意地頷首,又继续补充道:
  “对了,那些新调来守卫蓬莱、紫宸二殿的右军兵卒,他们的伙食也需用心安排。
  此事你与军需交割,味道尚可时,分量无意减些;若遇厨下失手,滋味欠佳时,分量不妨体恤地多给些。
  一旬之內,轮替著来,既要让他们吃著难受,又抓不住剋扣的实柄。
  饿不著,也吃不好,日久必生怨懟,怨气,就是我们的刀子。”
  “是,明白此乃体察军情,属下省得。”俱玄真深揖领命,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俱玄真內心中暗思:饥饱不定,最易滋生怨气,国公真阴呢。
  仇士良目光转向枢密院承旨李惟贞说道:“惟贞。”
  这位替仇士良在枢密院中掌控著禁军钱粮军需、人事升迁流转关键环节的心腹立刻躬身说到:
  “下官在,请知枢密院示下。”
  “惟贞啊,”仇士良语气中带著掌控一切的说道:
  “右军那边,接下来该紧紧韁绳了。
  凡涉及到粮餉调拨、军械补充营房修缮等一应军需支取文书,你在枢密院接下后,无论大小。
  一律依新规严加审计流程要周全,手续要齐备,核验要仔细。
  总之就是一句话,该走的流程,一步不能少;该核对的帐目,一厘不能差。
  毕竟是为国库精打细算,为陛下省钱,慎之又慎嘛,需要理解嘛。
  记住,咱们不是不办,只是慎重了些,难免慢了一点。
  至於右军將校的升迁、调补、请功文书,亦照此办理,压一压,拖一拖,无伤大雅嘛。”
  李惟贞立刻会意的说道:
  “是,一切皆依朝廷法度而行,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只是若有右军將士深明大义,愿弃暗投明,依附我左军呢?”
  仇士良眼中寒芒微闪说道:
  “此等忠义之士,自然要另眼相待,其所需钱粮、所求升迁,一律特事特办,务必从速从优。
  要让天下人看看,顺我者,是何等通途。”
  李惟贞嘴角噙著冷笑,拱手道:
  “国公放心,鱼弘志的手,伸不进枢密院承旨房,这规矩的鬆紧,下官自会拿捏得当。
  下官定让鱼弘志的人,领粮餉如旱地盼雨,等得心焦;让投效国公之人,如沐春风,感念恩德。”
  仇士良第三道指令,射向以风闻奏事为刀的御史中丞李回说道:“李中丞,该你御史台出力了。”
  李回精神一振说道:
  “请国公吩咐,下官与台諫同僚,早已看不惯那鱼弘志的嘴脸。”
  “发动你手下所有御史,给咱家盯死鱼弘志及其党羽。
  家宅田產、僕役多寡、亲朋往来、言行举止事无巨细。”仇士良眼中杀机毕露的说道:
  “寻其错处,挖其阴私,贪瀆、逾制、纵仆行凶、甚至结交外藩。
  只要沾上一丝半点,无论虚实,立刻给我写成弹章,不必等证据確凿,风闻奏事即可。
  咱家要在四天后的大朝会之上,看到雪片般的弹劾奏疏飞向御案。
  届时,咱家自会推波助澜,逼陛下处置,纵不能立时扳倒,也要让鱼弘志灰头土脸,威信扫地。”
  “下官领命,定叫那鱼胖子在朝堂之上,身败名裂。”李回眼中闪烁著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看到鱼弘志在弹劾声中狼狈不堪的模样。
  最后,仇士良目光看向养子仇公武与王茂玄等左军核心说道:
  “公武、茂玄,尔等明日即办两件事。”
  “请义父(中尉)吩咐。”
  “公武、茂玄,左军乃我等根基。
  明日,咱家会在御前以『禁中安危,关乎社稷』为由,咱家会推动重订宫苑调兵规程。
  今后凡神策军调动,无论左右,凡涉宫城戍卫变更及百人以上者,须同时具备——
  陛下手詔、枢密院副署、宰相门下省签批,三者缺一不可。
  將此规程明发两军及诸门监司,看那鱼胖子,日后还敢不敢假借一句陛下口諭,便私自调兵千人,擅闯宫禁。”
  “然后,尔等持此新规文书,以加强护卫,谨防宵小为名,立刻增派左军精锐。
  在紫宸、蓬莱两殿外围,给咱家明哨暗桩,加倍布置。
  將那些新来的右军值守,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给咱家死死盯住。
  站姿不直、交头接耳、器械擦拭不勤,哪怕吐口唾沫没吐对地方,也要立刻记录在案,当场呵斥纠正,报於咱家。
  到时咱家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军法森严。
  要让他们如芒在背,动輒得咎,要让他们知道,这蓬莱、紫宸,到底是姓李,还是姓仇,还是姓鱼?哼!”
  仇士良继续补充道:
  “传令左军各营,凡与右军士卒有同乡、旧识、姻亲关係的,皆可暗中接触,许以重利,策反拉拢。
  尤其是那些派驻宫內的右军兵卒,更是重中之重。
  告诉他们,弃暗投明者,前程富贵,我仇士良担保。
  执迷不悟者…哼,宫禁森严,出点『意外』也寻常得很。”
  “诺!义父(楚公)。”仇公武与王茂玄齐声应喏,杀气腾腾。
  烛火照在仇士良阴晴不定的脸上,仇士良环视诸人后说道:
  “诸计已布,诸位可有补充?”
  短暂的沉默后,內侍省少监俱玄真最先阴惻惻开口道:
  “国公,下官闻陛下近来颇好道法玄术。
  若…若我们以搜查逃奴或违禁之物为名,突查鱼弘志私邸,再『恰巧』於其密室或后园掘出些写著陛下生辰八字、扎满银针的桐木人偶。
  坐实其行巫蛊魘镇之术,大逆不道,此乃十恶之首,雷霆一击,或可毕其功於一役?”
  书房內瞬间一静。此计甚毒,直指帝王大忌。
  仇士良眼中掠过一丝讚许,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
  “此计虽狠,然太过刻意。
  鱼胖子经今日之事,必如惊弓之鸟,府邸定戒备森严。
  此等邪祟之事,此时动手,痕跡难消,极易引火烧身,反授人以柄。
  且陛下虽信玄,却非昏聵,骤见此等铁证,恐生疑竇。
  暂不可行,容后再议。”
  李惟贞紧接著道:
  “楚公,弹劾鱼弘志的奏章,下官可命人精心炮製数份弹劾鱼弘志最烈、罗织罪名最详之奏疏,明日便置於陛下待批阅奏疏之最上方。
  如何?使陛下晨起理政,第一眼便见其恶行。”
  “可,”仇士良頷首道:
  “此事交由惟贞去办,务必自然。
  让那陛下看看,他信赖的鱼中尉,到底是何货色。”
  仇公武此时问道:
  “义父,那玄武门守將孙焕,今日虽放行鱼弘志,却也第一时间通风报信,功过难论。该如何处置?”
  仇士良略一沉吟,决断道:
  “此人非我嫡系,留之无用,反成隱患。
  明升暗降,以其『忠勤值守,机警通传』为由,擢其为閒散无实权的右龙武卫將军,荣养起来。
  玄武门要害,即刻换上我们的人。”
  见再无补充,仇士良一挥手说道:
  “好,诸计並出,天罗地网。各自去办,务必縝密,不留首尾。”
  眾人凛然领命,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书房內,唯仇公武被仇士良以眼神留下。
  仇士良示意仇公武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几如耳语道:
  “公武,你即刻密访道士赵归真。”
  “赵归真?”仇公武心领神会,此乃仇士良在荆州请回的那位高功。
  “告诉他,明日紫宸殿面圣,关乎他一身道途乃至身家性命。
  让他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抖搂出来——炼丹、符籙、扶乩、占星、解梦无论何种,务求眩人耳目,一举打动圣心。
  先取信於陛下,成为****。”
  仇公武屏息凝神,知道真正的杀招在后。
  “待其地位稳固,陛下信重依赖之时。”仇士良眼中闪烁著光芒说道:
  “便是图穷匕见之刻,命他择一天机示警之机,或扶乩得讖,或观星见异,或解梦释凶,甚或直言感应天心。
  无论如何,必须让陛下亲耳听闻、亲眼得见一句讖言——”
  仇士良一字一顿,仿佛要將这十二个字刻入虚空:
  “鱼跃龙门,必有灾殃;金鳞卫主,福泽绵长。”
  “鱼跃龙门,必有灾殃;金鳞卫主,福泽绵长。”仇公武低声復诵,只觉一股寒意直衝天灵盖。
  鱼自指鱼弘志,龙门暗喻其僭越染指宫禁之举。
  灾殃更是赤裸裸的诅咒与警示,而金鳞卫主——金鳞暗合禁军之音,卫主者,护主也,矛头直指掌控禁军真正的卫主之人,自然是义父仇士良。
  此讖將鱼弘志的野心与不祥,与仇士良的忠诚与护佑,对比得如此鲜明而致命。
  “义父此计,鬼神莫测。”仇公武由衷嘆服,隨即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说道:
  “儿尚有一策,或可相辅相成。待赵归真得宠,讖语將出未出之际,我可遣心腹於东西两市、茶楼酒肆、乃至平康坊烟之地,暗中散布类似民谣。
  以童谣、卦辞、游方僧道口传等形式,让鱼跃龙门灾殃至之语,悄然流传於长安坊间。
  待到赵归真於御前感应天机道出此讖时,民间已有预兆,岂非更显天意昭昭?
  更能取信於陛下,坐实鱼弘志之灾星身份?”
  仇公武说这话时,脑中不由自主闪过前些时日那首直指仇士良的童谣,以及自己追查无果所受的责罚,心中更添狠厉。
  仇士良闻言,枯瘦的脸上终於露出一丝真正满意的笑容,讚许地拍了拍仇公武的肩膀:
  “好,此计大妙,舆情天意,互为表里,管教那鱼胖子百口莫辩,去办吧,务必隱秘。”
  “是,儿定不辱命。”仇公武精神大振,躬身领命,身影迅速没入书房外的黑暗中。
  书房內重归死寂,仇士良缓缓闭上双眼,开始在心中反覆推演今夜布下的天罗地网:
  宫闈清洗,耳目暗布。
  中枢迟滯,钱粮卡喉。
  言官弹劾,明枪罗织。
  军规锁钥,挤压威慑。
  讖语诛心,民谣造势。
  每一步棋的落点,每一个环节的衔接,可能出现的紕漏,以及对手可能的反击,都在仇士良脑海中飞速推演、模擬。
  甘露之变的血雨腥风、拥立天子等等,早已將仇士良的权谋之术锤炼得炉火纯青。
  对付鱼弘志这等暴发户般的对手,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其死无葬身之地,只是顾忌皇帝那难以捉摸的態度和可能引发的动盪,才选择了这看似繁琐、实则根根绞索缓缓收紧的组合杀招。
  良久,仇士良缓缓睁开双眼,推演已毕,他確认此连环杀局,环环相扣,疏而不漏。
  鱼弘志纵然有皇帝一时的宠信和由神策军甲士,在这张由宫规、权柄、言路、军制乃至天意编织的巨网面前,也不过是只待宰的肥硕猎物。
  仇士良微微侧首,目光穿透紧闭的窗户,望向大明宫的方向。
  那里,年轻的皇帝或许正在蓬莱殿安寢,浑然不知自己已然成为自己搏杀鱼弘志的棋盘中心点。
  “呵…”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逸出仇士良的嘴角,带表自己著掌控一切与对年轻帝王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