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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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名 更新:2025-10-22 19:43 字数:4099
“记得陛下幼时体弱,每到冬日,你母亲总是亲手缝製厚实的裘衣,夜里总要起身数次为你掖紧被角,她最是疼你。”廉恭甫语带追思,眼中泛起泪光。
李炎静静地听著,少时的记忆伴隨著廉恭甫的话语翻涌上来。
生母廉氏性情温婉,对他极为慈爱呵护,可惜在他少年时便已薨逝。
那属於母亲廉氏的带著草药清香的温暖怀抱,灯下缝衣时温柔的侧影,轻声哼唱的摇篮曲、温柔的叮嚀、以及病榻前不舍的眼神。
这些深埋的情感被触动,让李炎的眼眶也微微发热。
想到这些李炎语气中带著一丝追忆的伤感说到:
“母亲待朕恩深似海,追封母亲为皇太后之事,朕已命礼部、太常寺著手,母亲在天之灵,当得慰藉。”
廉恭甫闻言,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哽咽:
“阿妹…阿妹若知陛下今日成就与孝心,定含笑九泉…臣…臣代阿姊谢过陛下!”说著又要起身行礼。
李炎提及追封之后又温言问道:
“舅父近来可好?朕登基以来,诸事繁杂,未曾得空召见舅父,是朕疏忽了。”
廉恭甫连忙道:
“陛下言重了,蒙陛下洪福,臣近来一切安好。
陛下初登大宝,日理万机,臣岂敢叨扰。
今日冒昧请见,实是听闻追封之事,情难自禁,特来叩谢天恩!”
隨后,舅甥二人便只敘家常,廉恭甫问了问李炎饮食起居,李炎也询问了舅父家中情况,外祖母身体是否康健,表兄弟姊妹近况如何。
殿內气氛温馨融洽,仿佛寻常人家的亲情敘话。
约莫半个时辰后,廉恭甫便起身告辞说到:
“陛下国务繁忙,臣不敢久扰。见陛下龙体康健,精神矍鑠,臣心便安,臣告退。”
李炎听闻后说道:
“舅父也请保重,得空可常入宫走动,朕送舅父。”
李炎亲自將廉恭甫送至殿门。
看著舅父略显单薄却努力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转角,李炎脸上的温情缓缓敛去,眉头微蹙。
舅父此来,当真只为谢恩敘旧?他身为外戚,又是生母至亲,在追封当口入宫是有人怂恿前来探听风声?还是自身有所求?抑或者仅仅只是情之所至?
一丝疑虑在李炎心头悄然升起,要知道帝王之家,亲情往往裹挟著利益。
李炎沉思片刻后沉声道:“来人,传马元贄。”
马元贄很快悄然而入。
“大家。”
“元贄,”李炎声音平淡说到:
“去查查朕那位舅父光禄少卿廉恭甫近况家中用度,人情往来,与哪些朝臣宗室走动频繁,有无特別之处,仔细些,莫要惊动。”
李炎需要知道,这温情脉脉的探视背后,是真的亲情,还是藏著別的意图。
马元贄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涉及皇帝母族!他躬身应道:
“喏!奴婢明白!定当办得滴水不漏!”
隨即悄然退下,迅速消失在殿角阴影中。
与此同时,大明宫深处,太皇太后郭氏所居的兴庆宫寢殿內。
一位跟隨郭太皇太后数十年的老侍女,正低声向她稟报著新君登基以来的种种:
十日速成国丧、罢黜杨李二相、擢用崔郸、召李德裕、国子监问政收士子之心、乃至对仇士良非同寻常的倚重。
郭太皇太后倚在软榻上,手中捻著一串佛珠,听著侍女的话,雍容华贵的脸上神色平静,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忧虑。
她与这位亲生的孙儿关係素来不算亲近,对其了解不深。
此子行事倒颇有几分雷厉风行,问政之举,显是欲收士心。
然则对仇士良那阉竖如此信重,几同形影不离,连批阅奏疏亦不离其左右,岂非自缚手脚?
甘露殷鑑不远啊,郭太皇太后心中嘆息,她深知宦官专权对李唐社稷的危害。
有心劝诫几句,却又顾虑重重:新君性情如何?是否听得进逆耳忠言?自己这深宫老妇之言,在他心中又有几分分量?
思虑片刻,郭太皇太后对老侍女吩咐道:
“去库房,將那几匹上好的蜀锦,还有前些日子进贡的那套象牙雕的九连环,给淑仪(阿鸞)和皇长子送去,就说哀家念他们母子,一点心意。”
“是。”老侍女领命而去。
郭太皇太后望著殿外沉沉的天空,轻轻嘆了口气。
她此举,既是示好,也是想通过阿鸞母子,间接地维繫与皇帝之间那淡薄的血脉联繫,或许能在未来某个时刻,为这风雨飘摇的帝国,增添一分转圜的可能。
鱼弘志回到右神策军值房,兴奋得如同打了鸡血,他立刻召来心腹都押衙张承禄。
“承禄!快!给咱家挑一队最精锐、最机灵、身手最好的儿郎,要绝对可靠,家世清白的!”
鱼弘志搓著手,胖脸上红光满面说到:
“明日隨驾护卫陛下微服出行,这是天大的体面,更是天大的机会。”
鱼弘志压低声音,眼中闪烁著精光:
“记住,明日护卫,不仅是保安全,更要显出咱右军的精气神。
把昨日护卫鑾驾那股精气神,再给咱家翻倍拿出来。
便装也要穿得利落,眼神要警醒,站位要巧妙,沿途警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何可疑之人靠近陛下十丈之內,立刻给咱家无声无息地请走。
同时既要保证护住陛下周全,又不能挤作一堆引人注目,饶了陛下兴致。
让陛下看看,咱右军才是真正的天子亲军,比某些只会窝在宫里摆架子的强百倍。
具体如何做,你给咱家好好参详,拿出个章程来,办好了,重重有赏。”
“喏!国公爷放心!末將定挑出最好的兵,拿出最好的章程!绝不给您丟脸!”张承禄也激动起来,抱拳领命。
与此同时,左神策军值房內。
仇士良召来了左军都知兵马使魏弘节和押衙王茂玄。
“明日陛下微服出行,由鱼弘志率右军一小队著便装近身护卫。”仇士良声音冰冷却听不出情绪的说到:
“然贴身扈从及应变,乃我左军之责,尔等即刻安排:
第一,路线布控加倍,沿途所有高楼、路口、茶肆酒铺,给咱家安插上最精干的暗桩,所有可疑人等,一律先行驱离或监控。
第二,茂玄,你亲自挑选三十名死士,著最不起眼的常服,混入陛下隨行队伍之中,或扮作商贩,或混跡人群,务必隱匿行跡,陛下十步之內,必有我左军之人。
第三,其余人等,分作三班,一班明隨(扮作家丁护院),两班暗布於陛下行经路线的前、后、侧翼所有要害处。
记住,鱼弘志的人,只负责明面上的盾。
真正的刀和眼,必须在咱左军手中。”
仇士良目光如刀,扫过眾人说到:
“你们的命,就是陛下的盾,陛下若有丝毫闪失,尔等不必回来,当场自裁。
若护卫周全,本公不吝封赏,听明白了吗?”
“喏!末將等明白!定保万无一失!”魏弘节和王茂玄肃然领命,深知此事关乎身家性命。
马元贄领命离开后不久,礼部尚书陈夷行与太常寺卿王起便联袂而来,呈上了为宣懿皇太后举行追封仪典的详议:
吉期定於十日后,仪程、祭文、卤簿、乐悬等一应俱全。
李炎仔细看过,並无不妥,点头准奏:“便依卿等所议,著即准备。”
“臣等遵旨。”二人告退。
待二人离去后不久,李炎再次召来仇士良,將剩余奏疏处理完毕。
当最后一本奏疏批阅完成,李炎揉了揉手腕,带著一丝轻鬆的笑意对仇士良道:
“今日的总算完了,明日出宫,怕是要耽搁不少时辰。
这些新送来的(指了指刚送来的一小摞待批阅的),还有明日可能送抵的紧要奏疏…”
李炎拿起一些空白纸条,递给仇士良,语气隨意中却带著的信任的说到:
“仇公,明日朕离宫后,你便来此。將这些奏疏都看一遍,將你的处置意见,详详细细写在这纸条上。
朕回宫后,依你意见批阅便是,如此,既不耽误国事,也省得朕再召你来回奔波。仇公以为如何?”
仇士良心中剧震,接纸条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让咱家代阅奏疏,並写下处置意见,他只需依言照批?
这…这几乎等同於將部分批红之权暂交於咱家之手!虽然只是意见,並且只限明日,但此等信任,已远超寻常!
一股巨大的权力感瞬间攫住了仇士良,但隨之而来的,还有一丝丝的警惕:
这小儿,是真懒政昏聵至此?不知道这意味著什么,还是说这是一次一次试探?
仇士良脑中飞速权衡利弊:应下,则权势更炽,但也將自己更深地绑在皇帝身边,拒绝,则显得不识抬举,且可能失去小皇帝的信任,並且让皇帝倒向鱼弘志。
电光石火间,仇士良已做出决断。
仇士良深深躬身,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纸条,声音中带著的恭谨与一丝惶恐:
“陛下此乃军国重务,老奴一介阉宦,岂敢僭越。”
“誒,”李炎摆摆手,打断他,语气中带著信任说到:
“什么僭越不僭越,仇公乃定策国老,朕最最信赖之人。
不过是让仇公先看看,提个意见,省得朕回来抓瞎罢了。
最终硃批,自然还是朕来,就这么定了,纸条务必写得详尽些。”
仇士良心中狂喜,最终化为沉声一诺:
“老奴遵旨,陛下信重若此,老奴唯有竭尽駑钝,肝脑涂地以报!
陛下放心,老奴定当详阅细思,务求处置允当,不负圣恩,绝不敢有丝毫懈怠僭越。”
“嗯,朕信得过仇公。”李炎满意地点点头说到:
“今日就到这里吧,仇公也早些回去歇息,养足精神。”
“谢陛下体恤,老奴告退。”仇士良怀著极其复杂的心情將纸条小心收好,倒退著退出紫宸殿。
批阅完奏疏,李炎並未立刻休息,而是信步走向麟德殿西暖阁。
暖阁內烛火温馨,阿鸞正陪著三岁的李峻玩著布老虎,见李炎进来,母子二人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不是和你说过在此殿中,莫要行礼吗?”李炎见此连忙说到。
“陛下,礼不可废,即使陛下在宠爱我母子二人。”阿鸞说完后迎上前,替李炎解下外袍並说到:
“陛下今日来的晚。”
李炎闻言说到:“今日处理奏疏时舅父来了,和他说了一会话,耽误些时辰。”
李炎又笑著抱起扑过来的儿子,掂了掂说到:
“峻儿今日学了什么?表现可好?要是表现好的话明日阿父会给你带一些奖励。”
小小的李峻听到阿父会给奖励急忙说到:
“阿父阿父,峻儿最近表现可好了,不嫌你问阿娘,儿今日学了《急就篇》,这就背给阿父听。”
李炎听著儿子奶声奶气地背《急就篇》,听完后抱著儿子坐在榻上。
阿鸞温柔地看著父子二人,待李炎坐下,才轻声道:
“陛下今日操劳了,对了,今日午后,郭太皇太后宫中遣人送来几样玩物和两匹上用的蜀锦,说是赏赐给峻儿的。”
阿鸞语气带著一丝谨慎的探询说到:
“妾身,不知该如何处置,是收下还是…”
李炎闻言,逗弄儿子的手微微一顿。
郭太皇太后这位歷经数朝、地位尊崇的祖母,在父皇(穆宗)、皇兄(敬宗、文宗)在位时都颇有影响力。
在即位之前只是他普通的儿孙,一年都见不上一面,她此刻赏赐曾孙,是单纯的祖孙之情?还是某种微妙的信號?
“既是太皇太后所赐,自然是收下。”李炎很快恢復如常,语气温和说到:
“太皇太后是朕的祖母,亦是峻儿的曾祖母,疼爱峻儿是人之常情。
你进日得空,便带著峻儿去太皇太后宫中谢恩,陪老人家说说话。
替朕转告,待朕忙过这几日,便亲自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是,妾身明白了,明日便带峻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谢恩。”阿鸞鬆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她最怕捲入复杂的宫廷关係。
李炎点点头,將怀中已有些睡意的儿子交给乳母。
暖阁內烛光柔和,李炎靠在软榻上,握著阿鸞的手,享受著这难得的片刻寧静。
夜深人静,李炎宿在麟德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