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国子监之行(三)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0-22 19:42      字数:2374
  待李炎於御座坐定,郑覃开始让监生入座,被推选出的监生代表们,怀揣著激动与忐忑,依次上前,於御前设置的蒲团上就坐,开始准备陈述他们精心准备的治国方略。
  李炎落座后,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紧张而兴奋的年轻面孔。
  “朕今日来此,非为繁文縟节,乃为求言问政。”
  李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庭院:
  “尔等皆国家俊才,未来栋樑,胸中所学,腹中良策,但请直言,不必拘束。朕洗耳恭听。”
  郑覃作为国子监祭酒接著便朗声道:
  “陛下虚怀若谷,亲临垂询,诸生有何治国安邦之策,济世救民之方,当直言无隱,以报君恩!请诸生代表依序陈情!”
  皇帝的开场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点燃了监生们的热情。被推举的代表们,按照事先排定的顺序,怀著激动的心情,开始轮番陈情。
  第一位上前的正是清河崔氏的崔琰,他深吸一口气,强抑激动,声音清朗:
  “陛下!学生以为,当今天下之弊,首在藩镇!河朔诸镇,拥兵自重,赋税不入中央,官吏自署,形同国中之国!此乃心腹大患!
  学生斗胆建言,当效法汉武推恩之令!请陛下明詔,允河朔强藩节度使可將辖地分封诸子,使其地自分而力自弱!朝廷再施以恩义,徐徐图之,则藩镇之祸可弭!”
  崔琰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显然对自己的“推恩令”妙策极为自信。
  听后此言李炎內心:
  推恩令?想法是好的,但晚唐藩镇牙兵悍將拥立节度使如同儿戏,父子兄弟相残爭位是常態,你以为他们会乖乖听话分家產?怕不是分分钟被骄兵悍將剁了!太天真!
  但李炎面上保持著鼓励的微笑,频频点头:
  “嗯,藩镇之患,积重难返。卿能洞察根本,提出『分而治之』之策,颇具古风,用心可嘉。可详思具体施行之细则。”
  崔琰得了皇帝肯定,激动得脸色通红,连声称是退下。
  紧接著是关中出身的程武,他体格魁梧,声音洪亮:
  “陛下!学生以为,藩镇之祸,根子在兵!然则朝廷所恃之神策禁军,亦非无懈可击!
  学生闻听,神策军中有勛贵子弟掛名吃餉,市井无赖冒名顶替,更有剋扣军餉、训练废弛之弊!
  此等军伍,何以御外侮、平內乱?
  学生恳请陛下,下旨严查神策军兵籍,汰弱留强,重振军纪!选忠勇敢战之士,厚其粮餉,严其操练!內修武备,方为震慑藩镇之本!”
  程武直言不讳,矛头直指禁军痼疾,勇气可嘉。
  此言一出,侍立在侧的仇士良眼神骤然一冷,如同冰锥刺向程武。
  鱼弘志也眼皮一跳,但隨即露出一丝看好戏的表情。
  李炎此时內心直呼:
  好傢伙,直接捅马蜂窝了,小伙子有胆色。
  说的也是大实话,可惜啊,你所说的神策军最大的蛀虫头子就在我左后侧站著。
  这建议现在提出来,除了给你自己招祸,屁用没有。不过,这份胆识倒是难得。
  李炎心中暗赞其勇,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温和:
  “强军乃固国之本,卿关心军务,直言敢諫,忠勇可嘉。
  整军经武,確为要务,然需循序渐进,稳妥为上。卿之拳拳之心,朕知之矣。”
  李炎没有具体回应如何整顿神策军,只是肯定了程武的忠心。
  程武似乎也感受到仇、鱼二人不善的目光,心头一凛,行礼退下。
  隨后上前的王衍较为沉稳,他谈的是漕运问题:
  “陛下,学生观东南漕运,乃京师命脉,然河道年久失修,漕吏贪瀆,损耗巨大。
  学生建议,当专设漕运使,选清正干练之臣总领其事,疏浚关键河段,严查贪腐,改进漕船,或可试行分段转运之法,以减损耗,增效率,实京师仓廩。”
  王衍的建议相对务实,触及了財政运输的关键。
  李炎听到此言顿时內心一喜:
  嗯,总算出了个有点乾货的。
  漕运確实是掐脖子的问题,设专使、抓贪腐、搞技术改良,思路清晰。
  分段转运虽然可能增加些环节,但在这个管理水平和损耗率下,未必不是减少整体损失的办法,这个王衍,倒是个能做实事的料子。
  李炎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漕运关乎国计民生,卿能关注此务,所提诸策颇切实际,尤以专使、严查、改进三者为要。
  此疏可留中,朕会细览。望卿日后於实务上多用心。”
  王衍沉稳行礼:“谢陛下勉励。”
  隨后又有几位监生发言,有的建议恢復上古井田制以均贫富(李炎內心:开歷史倒车?土地兼併已成定局,门阀世家和豪强们答应吗?)。
  有的提议在全国大兴官学,广授《孝经》《论语》以正人心(李炎內心:肚子都填不饱,拿什么正人心?)。
  还有的建议铸造新钱以聚敛財富(李炎內心:通货膨胀了解一下)……这些建议或脱离实际,或流於空泛,或过於理想化。
  李炎始终端坐,面带鼓励的微笑,对每一位发言者都耐心听完,並给予诸如见解独到、心系黎庶、引经有据、可再深究等不同程度的肯定。
  自从王衍后再未当场对任何一条建议做出实质性的採纳或否定表態。
  李炎就像一个最完美的倾听者和鼓励者,但李炎內心早已从最初的期待慢慢变成了无奈和一丝疲惫的吐槽。
  “这群天之骄子,书是读了不少,忧国忧民的心也是真的,但大多还是何不食肉糜的水平啊。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老祖宗诚不欺我。
  看到了问题,但给出的这些建议,华章锦绣者有之,慷慨激昂者有之,但能真正落地、切中肯綮的十不存一。
  大多还是停留在经义策论的层面,离解决实际问题差得远。
  藩镇割据、宦官专权、財政枯竭、土地兼併、边患四起这些盘根错节的毒瘤,岂是几篇锦绣文章、几条理想化的建议就能解决的?
  改革需要权力,需要手腕,更需要时机。
  我现在连自己的安全都要靠身边的『忠臣』保护,谈何大刀阔斧?
  难怪仇士良看不上这些书生,不过…”
  李炎的目光又扫过庭院中那些聚精会神、眼中燃烧著理想光芒的年轻面孔,心中又升起一丝暖意和期望:
  “这份心气,这份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他们缺的是歷练,是实务的打磨,是跳出书本看世界的眼光,只要引导得当,假以时日,这些人里未必不能出几个真正的治世能臣。种子,都是好种子啊!”
  而阶下的礼部尚书陈夷直、太常寺卿王起等人,一边记录,一边观察皇帝神色。
  陈夷直心中暗忖:
  陛下气度沉稳,善於纳言,虽年少,已有明君之相,只是这些监生之论,多属书生之见,或空泛,或急切,恐难施行。
  王起则更关注礼仪流程是否无碍。
  仇士良的目光则更多地在李炎和那些发言涉及敏感话题(如藩镇、军务)的监生之间逡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