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大殮礼后之议(中)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0-22 19:40      字数:2806
  终於,仇士良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声音平稳无波:
  “陛下思虑深远,欲破朋党之弊,拔擢干才,此乃明君之举!
  李德裕此人,老奴亦有所耳闻,確有其能,其在西川收復维州,虽因故未能竟功,然胆略可嘉。
  坐镇淮南,亦使东南財赋充盈,足见其能。陛下欲召其入朝,委以重任……”
  仇士良略作沉吟,仿佛在仔细推敲每一个字:
  “老奴以为,此议可行。”
  可行!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李炎耳边炸响!
  巨大的狂喜瞬间衝上头顶,几乎让李炎眩晕,成了!
  竟然成了!李炎强压下几乎要溢於言表的激动,面上只露出一丝深以为然的欣慰:
  “好!有仇公此言,朕心甚慰!
  既如此,便速擬詔旨,罢杨嗣復、李珏相位,远謫边州!同时,召李德裕即刻入朝,拜为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此事,就劳烦仇公协同中书门下速办。”
  一旁的鱼弘志肥胖的脸上依旧堆著笑容,心中却是一凛,召李德裕?
  新君这步棋走得突然!此人能力极强,性子刚硬,绝非易与之辈。
  仇士良答应得如此爽快,是自负能掌控此人?
  还是另有所图?鱼弘志目光在年轻皇帝和仇士良之间逡巡,试图捕捉一丝不寻常的跡象,却只见新君疲惫中带著一丝被认可的释然,仇士良则是志得意满的篤定。
  “老奴遵旨!”
  仇士良躬身领命,隨即看似隨意地问道:
  “杨、李既去,相位空缺,李德裕拜相后,另一相之位,陛下可有属意之人?中书门下,需得有人襄理政务。”
  李炎心中冷笑,知道这是仇士良要安排自己人了。
  李炎面上却露出为难思索之色,片刻后,以一种近乎依赖商量的口吻道:
  “此事…朕初掌国政,於朝臣了解尚浅,仇公久歷朝堂,洞悉百僚,不知可有荐举?
  需得是沉稳干练、能与李德裕同心协力、共辅朝纲之人。”
  李炎虽暗示此人需能与李德裕配合,实则是將选择权推给仇士良,满足其安插亲信、制衡李德裕的意图。
  仇士良心中满意,新君果然识趣,他略作沉吟,便道:
  “老臣观司农寺卿崔郸,处事公允,老成持重,且非牛李党爭核心,或可一用,陛下以为如何?”
  崔郸虽非其心腹,但性情相对温和,易於掌控,且资歷足够,用来平衡李德裕的锋芒正合適。
  “崔郸朕观他確为老成谋国之人,便依仇公所荐,崔郸转任门下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至於司农寺卿明日常朝宣布詔书再议。”
  李炎从善如流,立刻拍板,这场关乎帝国最高行政权力的交易,在看似平和、甚至带著点新君倚重老臣的温情氛围中,迅速达成。
  “陛下圣明。”
  仇士良心中虽仍有盘算,但今日收穫已远超预期,牛党二相罢黜,虽李党魁首入朝,也由自己首肯,另一位宰相虽非自己一党,但中立倾向与自己,新君依旧倚重,便不再多言,恭敬告退。
  鱼弘志也隨之告退,走出殿门时,他脸上那谦卑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阴鷙如寒潭深水,深深望了一眼仇士良志得意满的背影,又瞥了一眼紫宸殿紧闭的殿门,心中翻腾著惊疑与不甘。
  仇士良步出蓬莱殿,冬日的寒风迎面扑来,却吹不散他眼中深沉的思虑,新君今日之举,看似稚嫩急切,却又透著一股精准的狠辣,借自己之手清除牛党二相,顺势提出召回李党魁首李德裕,理由冠冕堂皇——破朋党,用干才。
  “李德裕……”
  仇士良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此人之能,仇士良自然清楚,性刚强,手段狠,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也就罢了,若入朝拜相,以其性格与在士林军中的威望,必然不甘久居人下,新君想用他来制衡自己?这心思,未免也太直白了些。
  不过……仇士良的脚步沉稳地踏在冰冷的宫砖上,召回李德裕,对自己而言,是祸,亦是福。
  祸,自然是此人难以掌控,可能成为新的麻烦源头。
  福呢?仇士良眼中精光闪烁。
  其一,李德裕是李党魁首,与牛党是死敌,將其召回置於相位,牛党残余势力必然如芒在背,拼死反扑。
  朝堂之上,李党与牛党必將斗得更加你死我活,血流成河,这对自己,岂不是鷸蚌相爭,坐收渔利?让这些清流文臣互相撕咬,总好过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这个阉宦。
  其二,新君如此急切地召李德裕入朝,显见其根基浅薄,无人可用,对自己依赖日深。
  这最最信赖仇公的姿態,无论真假,至少在目前,对自己是有利的,一个依赖自己的皇帝,总比一个暗藏祸心、试图培植独立势力的皇帝要好控制得多。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德裕再强,根基在东南,他入长安,便是入了自己的瓮中!
  神策左军三万四千精锐,驻地就在大明宫北面,距皇帝寢宫蓬莱殿,仅三百二十八步!铁骑瞬息可至!
  而他李德裕,在长安城內,可有寸兵?
  他鱼弘志的右军驻守皇城各门及外郭城,看似威风,但皇城与宫城之间尚有重重门禁,若宫內有变,右军想衝进来护驾?
  哼,等他鱼弘志整军衝到丹凤门,黄菜都凉了!
  这长安城,这大明宫,终究是他仇士良掌中玩物!一个李德裕,翻不了天!
  想通了这些关节,仇士良心中的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篤定与轻蔑。
  新君想玩驱虎吞狼?那自己便顺水推舟,看他能玩出什么样!
  只要牢牢握住神策左军这把最锋利的刀,捏住皇帝的命脉,任他是李德裕还是张德裕,最终都不过是自己权柄棋盘上,一颗可供利用、也可隨时捨弃的棋子罢了。
  韩国公府一间充斥著龙涎香香气的密室內,气氛却降至冰点。
  鱼弘志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铺著白虎皮的坐榻中,一张胖脸此刻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鱼弘志面前,跪伏著一个穿著不起眼內侍服饰、面色惶恐的年轻人,正是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之一。
  “你再说一遍?那晚,仇士良屏退了所有人?离得远,只听到陛下说了什么?”
  鱼弘志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带著刺骨的寒意。
  “是…是,国公爷!”那小宦官头也不敢抬,声音发颤道:
  “马元实那小子在尚食局说得有鼻子有眼,说登基前夜,仇中尉確实夤夜入紫宸殿,屏退了所有侍从,密谈良久!
  咱们的人当时就在紫宸殿外当值,也隱约记得那晚似乎有动静。
  后来小的特意去问了当晚在紫宸殿附近洒扫、躲得远的一个小火者,他…他嚇坏了,说確实看到仇公进去了,门关得死死的,他离得远,只…只隱约听到陛下好像说了几句『好,就依仇公』、『好,就这么办』、『最最信赖仇公』別的,实在听不清了!”
  好…就依仇公…好,就这么办…最最信赖仇公…”鱼弘志肥胖的手指死死抠著坐榻光滑的紫檀木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口中一字一顿地重复著,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虽然早有预料新皇帝的妥协是迫於仇士良的威势,但亲耳听到这最最信赖仇公的表態,依旧让鱼弘志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和强烈的屈辱!
  这哪里是胁迫?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结盟!是那小儿皇帝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权柄,毫无保留地交託给了仇士良!
  自己这个同样握有兵权、同样参与定策的右军中尉,在皇帝眼中,恐怕连仇士良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好一个最最信赖!鱼弘志猛地將手中把玩的一枚玉貔貅狠狠砸在地上,价值连城的美玉瞬间四分五裂!
  好一个楚国公!好一个知枢密院事!原来登基前夜,你们就早已勾连好了!
  清除异己,擢升旧部,如今连相位归属,都由你仇士良一手操控!
  李德裕?哼!召他回来,怕也是你仇士良棋盘上的一步棋吧?用来继续打压我?还是觉得我鱼弘志碍眼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攫住了鱼弘志。仇士良的权势如今已膨胀到令人窒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