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谁让你用那种眼神看我的？”
  达维斯死死瞪著石台之下的黑髮青年，此刻他眸中带著淡淡的轻蔑，双手插在口袋里。
  於刀光剑影间閒庭信步，仿佛行走在自己的国。
  而面对自己的逼问，他却只是嘴角缓缓勾起，恍若未闻。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死！”
  达维斯以为自己在被父亲认可之后，就再也不会被那样的眼神注视。
  他用血来浇灌相依为命的巨蛇达娜。
  他用尊严来换取龙饗贵胄的化龙密辛……
  明明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可为什么时至今日，还会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你凭什么……”
  达维斯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得寒冷下来，歇斯底里般嘶吼著，空气中属於暗与寒的魔素在逐渐躁动。
  “你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高贵的贵族！”
  “现在，你们全都要死！达娜！给我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话落，达维斯发出海妖般的尖啸。
  “唳——！”
  在恐怖的阴乐中，有巨量的黑邃流质从达维斯的七窍和毛孔中涌出，在山洞岩壁上附著的发光苔的微光下，那副削瘦的人影竟如恶鬼缠身。
  “哗啦啦……”
  阴冷而黑邃的流质很快在他脚下凝聚成一滩“水泊”，而后仿佛活物般攀附在巨蛇达娜的身躯之上。
  转眼之间，那头洁白无瑕，仿佛冰雪雕琢的巨蛇，竟如同跌入淤泥一般，化作漆黑的恶魔。
  在將赐福『寂静颂歌』施展到极致之后，达维斯脚一晃瘫倒在石床之上。
  他已经力竭，魔素挥霍一空。
  可脸上將虚弱盖过的，却是一抹残忍的笑。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就见达维斯颤颤巍巍的右臂缓缓举起，而后指节如折断般陡然落下。
  “杀。”
  语气很轻。
  在这悄悄话似的命令中。
  下一秒。
  大蛇暴怒摧山裂石。
  数丈之长的巨大身躯恍若死神的长鞭，霎时间翻腾起来，地面都在剧烈的震动。
  “歘欻欻——！”
  空气中，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有多少道冰刃贴面袭来，其上繚绕著黑邃的流质，所过之处，似乎连空气都被啃噬殆尽。
  “唔姆！”
  眼看著利刃扑面而来，希莉婭紧紧闭上双眼，挺身冲向刘易斯身前，张开双臂。
  同时高呼眷属小羊的名字。
  “唔姆——！”
  圆滚滚的金毛小羊回应著，奋力从石壁中將自己的身体扣出来，飞扑向前，化作灿金的盾面將两人守护住。
  同时先前被甩飞的小羊噗嘰也吐了吐口中的泥水，抡圆了小短腿赶了过来。
  紧接著，铺天盖地的黑刃將他们淹没。
  “呵，蠢货。”
  倒是可惜了那漂亮的姑娘。
  达维斯轻啐一口，目光缓缓从那黑髮的白痴身上挪开。
  饶有兴致地停留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在那里，一位身形魁伟的白髮老者正於第一线直面大蛇达娜。
  比起那两个只是被达娜抽出的风刃波及的傢伙。
  达维斯更想亲眼看著那个一剑削掉自己半只耳朵的老东西是如何被撕成粉碎的。
  区区两个黑铁，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蠢货……
  都得死。
  达维斯那对被拍扁如羊粪球的双眼在这一刻瞪得浑圆。
  就看见那强劲的身影硬生生扛过达娜两轮抽打，嘴角噙著一抹血光，双臂的血肉都模糊了，『冷寂』正在一寸一寸地啃噬著他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挺直脊背，如扼浪的水手般直视风暴。
  “达娜，不要再玩了。”
  达维斯下令。
  “嘶——！”
  巨蛇瞬间绷紧身躯，冰冷的眸子中寒光爆闪，带著高山崩塌一般的恐怖压迫朝著风浪中的老者发出致命一击。
  “砰砰砰——！”
  铁尾扫过之处，空气中都发出一连串的爆鸣。
  宛若一道漆黑的流星般砸上老人的身体。
  “轰——！”
  只是一个照面，老杰克便如黄金时代的炮弹出膛一般，在巨大的撞击声中嵌入墙体。
  再无动静。
  “……”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熟悉的胜利，熟悉的碾压，达维斯枯瘦的指节有些烦躁地敲打床面。
  “哎，美丽的达娜，早知道就让你轻点了。”
  他语气中带著嘲笑，缓缓起身。
  “好了达娜，到了食用血饗的时候了，希望不要烂的无法下口……嗯？”
  在某个瞬间，达维斯听到了岩块碎裂的响动。
  “谁！”
  他瞬间打起精神，凝神看去。
  就见那先前被数吨巨力抽飞，已经被自己默认为肉泥的老东西，烟尘散去后，竟在山壁中缓缓地活动著筋骨。
  喀拉喀拉……
  炒豆般的声响在山洞中迴荡。
  “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啊！”
  老杰克喃喃著，一把將嵌入山石的手臂抽出来，朝地上啐出一口血。
  他曾彻夜地回味炎黄裔从坟墓中为他带来的故事。
  他曾千百次地回想那场背靠挚友，与圣者阶位的亚瑟狮王鏖战的一点一滴。
  可所有的回想，所有的苦寻……
  都远没有此刻浑身撕裂一般的剧痛，所带来的感受清晰。
  曾经那场圣者之战，或许比此刻疼痛千倍万倍吧。
  老杰克想著，笑出声来。
  “啪嗒。”
  他如同破麻袋一般从山壁中掉了下来。
  在达维斯居高临下的注视中，缓缓抬起头。
  视线一点点凝聚，他清晰地看到，那人头顶的赐福，是光辉的【贵族】。
  啊，贵族……
  老杰克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在面对一位真正的贵族时，居然忘记了曾经的卑躬屈膝和惶恐。
  可他记得清楚。
  自己所追隨之人，那位自光辉中来，自火中重生，崇高的炎黄裔。
  只给他降下了一道命令。
  ——杀。
  所以……
  “小子，我可是圣者啊。”
  他说著，『尘封』的记忆开始鬆动。
  沙哑的嗓音中，似乎有另一道硬朗的，年轻的声音在附和：
  “誓约……胜利之日……”
  “神、萝、化、剑——！”
  在冲霄的嘶吼中，命运的天平朝著名为『杰克·隆恩』之人倾斜一剎。
  【解放程度1%→2%】
  而隨著文字的悄然拨动。
  老杰克手中的光刃，骤然爆发出数倍於此前的威势。
  “斩——！”
  一声排山倒海的怒河，裹挟著圣剑之威，朝著那巨蛇劈头斩下。
  剑气与巨蛇的衝撞，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威能。
  达维斯如破麻袋般被瞬间掀翻在地。
  不可能，这老东西的气息在某个瞬间居然已经接近青铜阶位了，这怎么可能！
  然而祸不单行。
  在老者的“迴光返照”中。
  达维斯听到了女孩满是后怕的轻呼声。
  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去。
  就见那处在无数风刃绞杀中心，早就被他默认化作一地碎肉的一男一女，静静地站在原地。
  那两只带著神异的小羊早已被击飞在山洞的入口处，陷入了昏厥。
  可他们却好似安然无恙。
  不可能……
  达维斯双眼逐渐瞪大。
  他寧愿相信那老东西足以跨越阶位和达娜一战，也不相信那个黑髮的青年还活著。
  要知道，先前达娜抽出的无数风刃之上，可是攀附著永寂之主赐福的『冷寂』啊！
  那是吞噬一切，凌驾一切的力量！
  地、水、风、雷、以太……
  没有任何元素，没有任何能量可以抗衡它。
  可是，可是……
  紧接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
  达维斯的瞳孔缩小成针尖一般，呼吸都停滯。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混蛋，居然，居然轻描淡写的，用手握住了一道『冷寂』之刃！
  然而接下来，还不止於此。
  “噗！”
  只听见这一阵细小的声音响动。
  下一秒，一团达维斯从未见过的东西，从那人的手掌中翻涌升腾。
  如南境的红莲苦厄般席捲开来，瞬间將所有逸散在地的冷寂吞噬殆尽。
  自己引以为豪的神明赐福，见了那散发出光与热的东西，居然就像春雪见了暖阳一般，转瞬消融……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远远地，达维斯好像听到了一句轻蔑的嘲弄。
  这句话，在他学习黄金时代的神话歷史时，似乎听到过。
  意思好像是，好像是……
  达维斯绞尽脑汁地思考著，余光一次又一次被那团光热吸引。
  而黑髮青年握著那红的像血一样的东西，只是站在那里。
  就像太阳一样照彻黑暗，让人不敢直视。
  洞穴中所有的秘密，腌臢与罅隙，都无所遁形。
  “不可能，这不可能！”
  达维斯拼命摇头，跌坐在地，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著。
  “什么东西？你那是什么东西？”
  “啊啊啊——！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他语无伦次的哭喊著，感觉自己脑海中至高无上的【永寂之主】似乎在那奇异的妖红色物质中一点点分崩离析。
  於是，在巨大的震动声中。
  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达娜，青铜阶的达娜，有著成为龙的可能的达娜……就那么被一剑劈翻在地上。
  达维斯近乎绝望地抬起头，满是恐惧和怨毒的双眼，正对上那人无悲无喜的眸子。
  又是这个眼神……
  哈，又是这个眼神！
  他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好像有根线彻底断掉了。
  自从被马厩中捞出，经过重重考核和折磨，重新被父亲承认为贵族之后。
  达维斯·威廉已经渐渐拋弃了第一眼就去看他人赐福头衔的活法。
  ——那是卑贱的平民和奴隶才需要做的事情。
  如今我早已是高贵的贵族！流淌著高傲的血！不需要再看人脸色！
  可此刻，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依仗达娜已经倒下，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他那好不容易搭建起的高傲终於再次崩溃了。
  达维斯·威廉颤抖著，像许多年前那个马厩里的下贱的僕人一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那黑髮青年头顶的文字。
  那是四个他从未在其他人头上见过的文字。
  【炎黄后裔】
  “哈哈……炎黄后裔。”
  仿佛受到了什么剧烈的衝击，达维斯忽然大笑了起来。
  “什么叫炎黄后裔，为什么你是炎黄后裔！”
  “混蛋！混蛋！那不是薪王的身份吗，那不是神明的身份吗？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这么高贵！”
  他语无伦次地怪笑著，在一旁头颅坠地，身上裂开巨大窗口的达娜“嘶嘶”的关心悲鸣中。
  达维斯忽然翻过身来，无视了大蛇瞳眸中近乎於人的哀伤，他颤抖著，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地上。
  但他没有停下动作，他意识到那个自始至终没有出手的傢伙在缓缓靠近。
  那股他曾远远的，在父亲的臥室感受过的，从昂贵的“地热魔法”中溢出的温度，此刻正不要钱的，放肆地在空气中逸散开来。
  达维斯咽了口唾沫。
  许久的挣扎之后，他终於想起那个他发誓忘掉的笑脸要如何摆出。
  於是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僵硬的表情，摆出諂媚的笑来：
  “高……高贵的炎……炎黄裔，达、达维斯，达维斯·威廉见过……见过大人！”
  他的话好似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地吐出一个又一个让他快要作呕的文字。
  刘易斯並未在意他的心怀鬼胎。
  或者说，他就像没有看到这位威廉家族的小公子一样。
  “辛苦你了，老杰克。”
  刘易斯伸手將一旁拄著萝卜剑半跪在地，浑身浴血，艰难呼吸著的老杰克拉起。
  隨手丟给他一个皮囊。
  “喝吧，水里有希莉婭的赐福，可以治癒伤口。”
  说著，他又不疾不徐地来到那大蛇近前，看著这尊被斩到七寸，奄奄一息的青铜阶魔兽。
  这样巨大的恐怖生物，居然都抗不下老杰克的爆种一击么……
  而且看赐福的话，这似乎才解禁了2%。
  我到底忽悠出来个多么恐怖的存在啊……
  他无声笑笑。
  而这抹笑意瞬间被达维斯捕捉到，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在一阵煎熬般的挣扎后，他终於下定了决心。
  “高贵的炎黄裔啊！”
  达维斯重重地將头颅砸落在地面上，如祈求领主饶过税收的农民那般，涕泗横流：
  “您，您是否看上了我的妻子……不，不，我的宠物，我的宠物达娜？”
  他不敢再看那大蛇一眼，只是用双膝跪行到刘易斯跟前，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靴子，颤声道：
  “不、不瞒您说，达娜可是一条了不得的魔兽……它，它体內流淌著那位伟大的存在，北境之神『白河世纪』的血，虽然很稀少，但是，但是……”
  “所以呢？它不是你的妻子么？”
  目光从大蛇头顶破碎的冠和白纱上离开。
  刘易斯垂眸看向达维斯，眸中无悲无喜，恍若一尊即將降下审判的神。
  “这，这，这不重要……”
  达维斯语气癲狂。
  “总之，总之您不能杀我！我……我有从龙饗的贵胄那里偷来的，化身为龙的方法！”
  “送给你，我把达娜送给你，只要您能……能……”
  话音未落。
  下一秒，只听“鏘啷”一声刀鸣。
  森寒的白光在这偌大的洞穴中一闪而逝。
  於是同一时刻。
  白蛇达娜那写满绝望的竖瞳中，映出了漫天血光泼洒如莲。
  血莲之上。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聒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