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赌这一步
作者:火腿滚豆花      更新:2025-10-16 22:16      字数:4337
  第178章 赌这一步
  大秦建元二十年(384年),四月的最后一旬。
  自那日太子宫临湖殿晚宴之后,梁广再没回过新府,一直住在虎军营垒。
  只做一件事:训练!玩命般的训练!
  如果说此前制定的日常演训强度为3,那么四月的最后一旬,虎责军常训强度骤然升高至7。
  算上夜训和不定时紧急突击训练,虎责军训练强度高到令人髮指。
  两千五百条精壮汉子,被他折腾得哀豪不断。
  却无人敢有任何异议。
  作为全军统將,梁广亲自下场隨士伍们一同训练。
  战阵操演、金鼓旗號,弓弩、盾阵、骑射、体能、负重、渡..::.皆能看到梁广身影。
  士伍们在披鎧、持刀枪、背挎弓弩的负重状態下奔跑十余里,梁广就带头跑超过二十里。
  弓弩手每日分三次,习射五至八箭,超过一百二十支,梁广就会当眾射完二百支箭。
  他惊人的臂力、耐力和持久度令全军虎士敬若神人。
  不论哪一项训练,梁广都会带头做到极致。
  全军主將尚且如此玩命,李方、赵鹿、皇甫毅、呼延略这些部將属官也一个个像打了鸡血。
  韦洵在战阵操演时晕过去两次,负重跑吐了五会,渡游水时差点淹死...
  將校们全都在玩命,其他虎士们就更没理由偷懒耍滑,
  抱怨、抗拒乃至反抗者也有,梁广下令,以干犯军纪为名,处死较为突出的六名刺头。
  其中两个还有都尉官身,直接处斩不合规矩,梁广以袭击主將为名,亲手持斧將二人劈杀。
  六颗人头悬在校场旗杆,比李方和赵鹿扯著脖子吼一百遍“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要管用。
  全军器械以惊人的速度损耗著,弓弩箭矢用量格外巨大。
  卫尉武库令、少府三位尚方令、掌管弓弩製作的材官校尉..::.几乎所有和武器製作、保存、发放有关的主官,全都赶来虎责军营垒。
  军械装备损耗过甚,梁广隔三差五就派人催要。
  搞得几位令史都很紧张,暗暗嘀咕,这梁侯怕不是在故意囤积武器?
  不亲眼赶到虎军营垒瞧一瞧,他们心里实在放心不下。
  等见识到营垒內,两千五百条汉子集体赤膊,豪叫、挥汗如雨的场面,
  他们才算踏实。
  可虎賁军消耗过大,单是弓弩就用掉万人军队的数额,几位令史叫苦连天,
  梁广自然是好言打发走。
  作为禁中主力兵种,虎责军在军械供应上优先级较高。
  趁著相关优待还在,只能多几把,把大秦府库的积蓄,全都转化为实打实的战力。
  整个关中都面临缺粮困境,粮食供给方面,只能保证每虎士每日三斤栗米的基本供应。
  梁广亲身试验过,每日只吃1.2kg主粮,极难支撑如此高强度训练。
  三五日还能坚持,再长的话身体负担不了。
  缺乏油脂和类摄入,人体供能远远不够。
  梁广只能自掏腰包,从梁园里调用一批牲畜,再钱从市场上採购一批,尽力为將土们改善伙食。
  这种事还只能偷偷做,免得惹出收买军中人心的嫌疑。
  其余钱帛,以各幢、伯、队、什为单位,作为每日训练成绩优等奖励发放。
  种种举措之下,勉强维持虎賁军高强度训练。
  梁广甩掉回到长安养出的閒,身材粗壮了一圈,精壮黑实,和大黑马站一块特別般配。
  李方婚后急於求子,时常把自己累得腰膝酸软,经过这段时间高强度训练,
  又恢復生龙活虎样。
  虎责军之外,师奴派人来询问,日日动静闹得大,究竟是为哪样?
  梁广只说日常训练,三两句打发走。
  只要不耽误宫城和禁中防务,如何训练是他的权力,外人无从过问。
  营垒相连的羽林军也感受到压力,姚兴也难得关心士伍训练,住在营垒的时日明显增多.::::
  “咚咚咚~”
  傍晚,夜训集合的鼓声敲响。
  全军虎士迅速从营房、水渠、厕、马.::.营中各处赶到校场。
  各幢、队、什清点人数,点卯完毕,开始跑圈。
  没有披鎧著甲,跑起来相对轻鬆,留下一部分体力用来训练夜战。
  梁广站在校阅台上注视著,掐算时间,从集合到整训完毕开跑,用时不到一刻钟。
  白天这个速度会更快些,夜里又要慢一些。
  总体而言,基本达到他预估的理想状態。
  全军虎士本就有不错的基础素质,否则也无法入选虎责军。
  训练达標,接下来就是等候战火淬炼,让这支虎责军彻底烙上他的印记。
  有些东西,比如军心、士气、威望还要通过实战来凝结。
  梁广跳下校阅台,正要加入跑圈行列,却见李方、皇甫毅、呼延略、支、
  向靖几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见梁广狐疑望来,眾人一鬨而散,各自前去带队训练,只留下李方,畏畏缩缩地走来。
  “不去训练,聚在一起说什么小话?”
  梁广看了眼跑远的几人,瞪著李方。
  “那个.....大伙让我来问问,你心里火气可消了些?”李方笑著,缩头缩脑。
  “何意?”梁广皱眉。
  李方一咬牙:“那日太子宫酒宴上的事,我们都听说了!”
  “嗯哼~”梁广看著他,“然后?”
  李方咽咽唾沫:“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不管怎么操弄,弟兄们都受著,千万別憋在心里~”
  梁广一指校场上,整齐跑圈喊口號的虎士:“怎么,你们以为我玩命训练,
  是为了发泄鬱闷火气?”
  “多少..:.多少有一些吧~”李方掐著小拇指,嘿嘿直笑。
  梁广好笑道:“都听到些什么?外边怎么传的?”
  李方一拍大腿:“说起此事乃公就来气!
  自酒宴之后,朝廷內外,都在传你得罪太子、巨鹿公,还被逼著当场学鲜卑人跳舞,为了一条什么破玉带顏面尽失..:::
  ,
  李方越说越来气,“一会说你即將丟官免职,一会说太子要把你调往外州镇戌地方,一会又说你和新平公主婚事作罢....
  更有人拿你生母是鲜卑人说事!
  说你乃鲜卑杂胡,与慕容、慕容越勾搭成奸,不值得陛下宠信,总有一日会祸害大秦江山.....
  总之什么风言风语都有!”
  李方满面铁青,鼓著眼额头青筋凸起:“你去外边打听打听,几日时间,长安城多了你多少閒言碎语?”
  梁广笑笑:“不想,今日之我竟能惹来如此多忌惮!”
  “你还笑得出来?”
  李方一阵步,“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坏你名声!
  再不拿出应对之策,你梁侯之前积攒下的那点人望就得散尽!
  你梁广,就会从朝堂新贵、陛下宠臣、扬国威於淮南的盖世虎將,变成失宠於陛下太子的弃臣!”
  “你说说,如何应对?”梁广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我~”
  李方半张嘴,又急又恼火:“你是主公,这些烦心事,你来想!我可没这头脑!
  你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稍安勿躁~”
  梁广笑容不改,“太子佐理国事,想来不会有閒暇,使人去风传谣言。
  多半是底下人自作主张,当然,太子就算知道也不会管。”
  李方阴沉脸:“那就是符方、荷亮父子,还有师奴,三个尔丑贼!”
  梁广笑笑,“太子不信任我,想夺我手中兵权。
  可只要陛下在位一日,就算念在阳平公面上,我这虎责中郎將之职,別人想拿走也不容易。”
  李方点点头,稍稍鬆口气。
  可转念他又听出些什么:“陛下在位?你莫不是在宫里,打听到什么?”
  “附耳过来!”
  李方凑近,梁广低语几句。
  “...我滴母啊.....世道.....当真要变了!”
  李方两眼鼓睁,嘴皮子哆嗦著。
  梁广略作沉吟:“我的想法是,不论如何,先以保卫长安、关中为重!
  於公,我深受陛下、阳平公恩宠方有今日,平息叛乱保全关中,也算是尽人臣本分!
  陛下在位,太子即便对我不喜,也不至於彻底撕破麵皮。”
  李方满面忧虑:“可陛下指不定哪日就没了,太子即位,你处境只怕不妙!”
  梁广拍拍他肩:“所以,要做好出走关中,远赴外州的准备!或许很快,长安城就容不下你我!”
  李方面色阴晴不定,发狠道:“若太子即位,敢苛待咱们,不如就.....反他母的!”
  一个反字,李方说得挣狞凶狠,浑身都在发颤。
  梁广摇头:“眼下,平息鲜卑之叛,把作乱鲜卑人赶出关中才是当务之急。
  这些选择跟隨慕容泓作乱的鲜卑人,本身就不把关中当作自己家乡。
  一旦动盪蔓延开,关中必定遭受茶毒!
  保全关中,是为长久作打算,否则我又何必性逆太子,冒风险担干係营救慕容越、联络长安鲜卑诸部?”
  李方拧紧眉头:“就算平定叛乱,用不了两年,太子也会继承大统。
  咱们拼死拼活为符氏保下关中,到头来自己反倒留不下来?
  这这这~亏得慌~”
  “来日方长!何必急於一时!”
  梁广笑著,眼瞳光亮忽闪忽隱:“南征失败,就已宣告大秦气数將尽。
  一旦陛下驾崩,氏在关中统治力將会急剧下降!
  有人会比咱们更耐不住性子!
  只是,符氏毕竟定鼎关中三十余年,陛下励精图治二十七年,方有今日之盛。
  关中百姓多感念符氏恩德,人心不会立时消散,不管谁先跳出来,都將成眾矢之的!”
  李方一阵抓头:“你是说.....姚那头老豺?”
  “或许还不止!”
  梁广想到杨定、吕光、乞伏国仁,甚至是远在梁州的梁熙、梁胤父子!
  李方苦著脸:“照你这么说,关中迟早会生乱?就算平息鲜卑叛乱,也逃不过內乱?”
  梁广摇头:“二者不是同一概念!
  鲜卑之乱属於外部祸乱,鲜卑族群以关东为家乡,留在关中难得人心。
  就像一群暴徒衝进富室豪门,只想抢掠杀人,而不会想到要占为己有。
  其余氏羌汉人,不管是哪一方率先挑起爭斗,都是为了占据关中宝地,建立基业。
  符氏、姚氏、杨氏..:.也包括我梁氏,在关中或多或少都有人望民心基础。
  符氏之后,以姚氏姚这老羌实力最强,威望最高,杨氏与我梁氏反倒最弱故而,与其留下遭受排挤,不如暂时抽身,待关中局势明朗再作打算!”
  李方半响不说话,长嘆口气:“可离开关中,咱们又能到哪?”
  梁广望向西边金红落日:“这就要看,咱们手中筹码有多少....
  李方咕道:“我是无所谓,让我妻儿有个落脚地就行~”
  梁广惊讶:“有了?”
  “有了!”李方咧嘴,用力点头。
  “行啊,准头不错~”梁广也为他高兴。
  “那是!当年在番须道守街亭,乃公射艺也算一绝!”李方脖子都快伸上天。
  梁广指著他笑骂几句。
  黑格尔说,人类从没在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杜牧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太子符宏等人,明知处死慕容、慕容越,屠长安千余户鲜卑贵族,会彻底激化鲜卑与关中各族矛盾,可还是要坚持举起屠刀。
  若非符坚还存有几分理智,恐怕今日关中局面又会大不一样。
  自永嘉以来,大规模屠杀已不是一次两次。
  刘曜屠洛阳、石虎屠华林苑、再閔屠鄴城..::
  屠杀並不能让政权得以延续,只会让仇恨的种子越埋越深。
  符宏並非残暴之人,他只是单纯地对鲜卑人感到恐惧,想扫除长安后患,用杀戮来威鲜卑族群。
  梁广不知道歷史上的荷坚父子,有没有对长安鲜卑举起屠刀。
  只是依稀记得,当鲜卑叛军向长安进军时,一路如群兽过境,人畜皆亡。
  当慕容冲挥兵攻破长安,同样下达了屠杀令。
  三十年太平繁华的长安城沦为废墟,经此大乱,关中自此凋,一不振。
  后秦难抵刘裕,大夏难抵北魏,一直到北周前期面对北齐输多胜少的局面,
  都和关中衰落有关。
  假使符秦气数不存,天命不在,同样根植於关中的梁氏,角逐之时也能占得几分先机。
  选择走这一步,梁广也是在赌。
  赌未来能够出现他苦苦等待的时机,赌所谓气运、天命这些虚无縹緲之物,
  或许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梁广拍打李方肩膀,在这种两难抉择之下,也只有李方能倾听他的衷诉。
  “赵鹿、皇甫毅、呼延略几个,又是作何想法?”梁广远望黄昏,笑问道。
  李方眯眼:“弟兄们私底下都很愤慨,那句话咋说来著...主辱臣死!你一声令下,咱们这些人,管他公侯太子,砍他母的!~“
  梁广大笑看,心里满是欣慰。
  “如今也是检验人心的好机会,你替我多盯紧些~”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