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廷议之爭
作者:火腿滚豆花      更新:2025-10-16 22:14      字数:5781
  第162章 廷议之爭
  慕容泓在北地郡闹出的动静不小,可在符坚和一眾臣僚看来,这点动静尚不足以大动干戈。
  派遣左军將军强永领兵一万守郑县,再急令潼关守將石康封锁关隘,两头堵住慕容泓叛军,想来已是方无一失。
  针对鲜卑首次叛乱做出的应对到此为止。
  一眾臣僚也认为,如此安排已是足够,荷融、权翼也並未再多说什么。
  君臣注意力转向陇西、金城郡。
  相较於关中,秦军对陇山以西的掌控力弱不少。
  陇山是秦岭西北端余脉泛称,向黄河、贺兰山方向延伸,呈南北走向,主体山脉在后世称为六盘山。
  李方年轻时隨梁熙成守的番须道,就是横贯陇山北段,连通关中与陇西的重要通道。
  整个陇山以西,包括凉州、西域在內,局势更加复杂,称得上一锅乱燉。
  单是西迁鲜卑族群就分作两大支,河西鲜卑和陇西鲜卑。
  河西鲜卑以禿髮部为首,包括乙弗、契翰、折掘等部族。
  陇西鲜卑以乞伏部为首,包括斯引、出连、叱卢等部族。
  这些部族人口少则数千,多则数方。
  前凉政权稳固,这些西迁族群就臣服前凉。
  秦军灭凉,又转而臣服符秦。
  如今乞伏国仁叛逃,乞伏部打出反秦旗號,一旦形成部落联盟,轻易可得兵甲十余万。
  再加上不少散居氏羌部族,凉州、秦州、河州汉人大族,秦军势力、西域杂胡单靠凉州刺史梁熙可能镇不住场,必须从关中调派得力干臣前去协助。
  防止陇西局势进一步恶化,从而外溢影响关中。
  討论之后,符坚决定把此项重任交给鹰扬將军姚,拜其为持节、都督秦河二州诸军事、秦州刺史,配兵五千前往陇西,平定乞伏部之乱。
  五千只是从长安中军抽调的兵力,配备相应数额的粮草辐重,其余的需要姚芪从天水、略阳、陇西、南安等地筹措徵募。
  南征糜费过重,过去五六年,积粟如山的太仓、细柳仓几处重要屯粮仓储,
  竟已搬空大半。
  坚不得不精打细算,苦一苦姚和秦河二州百姓。
  姚对此倒是半句怨言没有,高高兴兴拜首领命。
  以鹰扬將军的低品本职督师两州军事,姚也算是开了先河。
  梁广站在群臣末尾,探出头往前看。
  姚那老羌跪在西堂中央,大声说了一通忠心之言。
  为对付乞伏国仁这头西北狼,放出姚这头老豺,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
  符融、权翼对此也毫无异议。
  安排完两项人事任命,最后一项议程,则是关於如何处置慕容、慕容越和关中鲜卑。
  积射將军李晟发来的奏报,大致把叛乱经过讲清楚。
  可慕容、慕容越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尚且不清楚。
  围绕二人,臣僚展开激烈辩论。
  太子符宏奏道:“陛下,慕容、慕容越二人,与慕容泓顺利出逃必定脱不了干係!
  臣建议將二人去职下狱,严查候审!
  必要时,当尽数诛灭长安慕容氏一族!
  都城周边安置的鲜卑族群,须得调派兵力严加看管!”
  “太子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也赞同处死慕容、慕容越二人,以效尤,震其余鲜卑宵小!”
  尚书左丞张烈、中书侍郎韦华、扬武將军马暉一眾文武臣僚皆是出声附和。
  更有激进者,如给事黄门侍郎彭和正,竟然建议坑杀长安附近一千余户鲜卑人。
  这些连同慕容氏在內的一千前燕王公宗室,除了本族男丁,再无其余反抗力量。
  可他们和散居在洛水沿岸的眾多鲜卑族群关係密切,或为族亲、姻亲,或为旧部、故臣。
  一旦处置过激,可能酿成更大祸乱。
  梁广心惊的是,赞同彭和正坑杀言论之人,竟然还不少。
  慕容泓掀起鲜卑叛乱,关中地区一度趋於缓和的各族矛盾,已有旧恨重燃跡象!
  符坚端坐御位,五梁进贤冠下一张略显晦暗、老態横生的面庞。
  听到太子和诸臣言论,他微皱眉头沉吟不语。
  符融坐在陛阶右侧,看了眼符坚,淡淡说道:“坑杀之议未免过激,眼下不可行!
  至於慕容、慕容越二人,也不应草率下定论。
  在查清楚二人兵败、慕容泓出逃详情之前,暂且罢职免官,禁铜家中即可!”
  权翼当即附和:“阳平公之言,不失为稳妥之策!”
  符融和权翼发声,彭和正飞速瞟了眼太子,不敢多话,退回臣僚班列。
  方才几名附和他的太子宫属官,也低著头不敢爭辩。
  符宏脸色登时不太好看,目光冷厉地瞟过彭和正还有一眾太子宫属官。
  这帮傢伙畏惧阳平公,终究是靠不住,只能由他亲自出面辩一辩。
  当即,符宏揖礼:“臣以为,慕容泓既反,证明关中其余慕容氏也不再可靠。
  为防二者勾结,內外联通,还是施以雷霆手段,儘早除灭为好!”
  符融微证,似乎没想到,太子会在此事上坚持。
  他摇摇头:“截至目前,追隨慕容泓叛乱的鲜卑人,只有北地郡的少部分。
  慕容毕竟是燕国旧主,关中鲜卑名义上的首领。
  贸然將其处死,甚至坑杀长安內外一千余户鲜卑贵族,难免引起全体鲜卑族群恐慌,从而加剧叛乱態势!
  太子提议对鲜卑族群加以防范,固然不错,却也不能手段过激,以防引发更大乱局!”
  符融耐著性子解释,对待太子,他这位老叔叔还是比较包容平和。
  符宏拱手:“阳平公之言固然有理,可慕容泓打著奉詔復国名义叛乱,处置慕容,就能断绝慕容氏迎立其復国的野心!
  如有必要,拿一千余户鲜卑王公贵族性命,震其余鲜卑族群,也不失为稳定局势之举!”
  符融不著痕跡地皱皱眉,今日太子一反常態与他唱反调,坚持要严惩慕容、慕容越,让他觉察到些许不寻常。
  权翼出声道:“西迁鲜卑在关中生活十余年,多数尚算安分,慕容泓煽动的也只是少部分,不能一概而论!
  在事態未明之前採取过激手段,只会得不偿失....
  符宏反问:“照尚书令之言,难道要等所有鲜卑人联合起来,归顺於慕容泓反叛大旗之下,才能做出处置?
  只怕到时候乱局已成,为时已晚!”
  权翼揖礼:“臣之意见,与阳平公一致,既要安抚又要防范,宽严相济,根据后续进展再做调整!”
  符宏还要爭辩,符坚沉声道:“慕容毕竟是慕容氏之主,且並未跟隨慕容泓出逃,等他押解回京,禁足在府,严加审查以后再做定论。
  至於慕容越.....
  符坚看向臣僚班列:“梁右军,当年你隨武侯出征上党,算是朝中与慕容越接触最早之人。
  凭你了解,慕容越会反否?”
  梁成跨出一步,躬礼道:“据臣所知,慕容越自从归顺我朝以来,鲜少主动与慕容、慕容垂等人交往。
  武侯在世,常赞慕容越耿直忠义,若非燕祚灭亡,慕容氏举族归降,他也不会隨秦军入关。
  多年来,慕容越在职任上兢兢业业,朝野有目共睹。
  臣赞同阳平公之言,先以兵败走脱叛臣为由,將慕容越下狱审查。
  真相未明之前,不宜强加罪名,以免有失人心~”
  梁成一番话有理有据,臣僚低声议论,赞同者不少。
  符宏却有些恼火:“梁公之言,孤处置慕容越,是强加罪名,冤枉忠良?”
  梁成急忙拱手:“臣绝非此意!太子切莫误会!只是眼下,局势敏感,任何处置都得一再谨慎,以免人心浮动、动而思乱!”
  符宏冷哼:“局势如何,孤自有判断,无须梁公指点。
  梁氏与阳平公即將结为儿女亲家,梁公支持阳平公之言,倒也不奇怪!”
  梁成愣了愣,万没想到太子竟拿姻亲之事內涵他。
  “陛下!”梁成跪倒,“臣绝无徇私之意!请陛下明鑑!”
  符融也有些恼火,当著群臣之面,太子竟然以姻亲关係为藉口,暗指他和梁氏在朝堂上相互声援。
  换作其余皇子,荷融早就开口斥骂,只是符宏毕竟是太子,他这位亲叔叔也得忍让些。
  “太子此话略有不妥,臣和梁氏姻亲关係未定,何来徇私一说?
  就算我两家当真结亲,朝堂之上,也绝不会因私情而废公义!”
  符融脸色不变,语气稍显冷淡。
  不少臣僚暗暗苦笑,阳平公明显动了火气,换做其余皇子,即便陛下当前也得挨一顿臭骂。
  符坚皱眉,深深看了眼太子,今日他也觉察到这位嫡长子有些反常。
  “朝会公堂之上,不要拿各家私事当作爭辩之由!”
  符坚威严目光扫过臣僚,符宏也知方才有些失言,躬身低头不敢再多话。
  “慕容禁足府邸,慕容越下狱,由中书侍郎韦华、御史中丞苏膺审理!
  命光禄大夫慕舆钧、慕容之子亭侯慕容峻,持詔安抚长安鲜卑诸臣!”
  “陛下圣明!~”
  群臣叩拜,山呼。
  梁广稍稍抬头向前望去,从侧面可以看到,太子符宏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今日这场廷议爭辩,看似是在爭论如何处置鲜卑人。
  实则,爭的是朝堂话语权。
  符宏坚持严惩慕容、慕容越,乃至处死长安周边上千户前燕贵族,不一定就是他的真实想法。
  只是藉此机会,强化他作为太子在朝廷决策中的说话份量。
  以此让所有臣僚知道,除了陛下,太子不会对任何人言听计从!
  即便是肩挑军政、一人之下的亲叔叔符融!
  虽说最后的处置决议,在符坚拍板下,还是按照符融意见来安排,可经过此事,释放出的讯號相当不寻常。
  太子及其亲信势力,今后將会主动爭取更多权力!
  梁广微觉不安,原本太子地位稳固,不用急著掌权。
  何况以当前复杂局面,就算放权给他,他也未必能处理好。
  可他今日故意显露锋芒,明显有些著急了。
  是因为坚的身体出现大状况?
  还是对亲叔叔符融不放心?
  又或是二者皆有?
  梁广暗暗嘀咕,今日过后,朝堂格局或许会有不小变化.
  .
  散朝后,梁广隨群臣退出西堂,在外室穿上各自鞋履,佩剑者取来各自仪剑,而后三三两两结伴出宫。
  夜幕降临,听小黄门凛报时辰,亥时已过。
  梁广站在台阶下等候梁成,身边有个圆饼脸小內侍掌著灯笼跟隨,其余臣僚身边也有一人。
  待会,这些小內侍负责礼送眾臣出宫。
  圆饼脸小內侍一直盯著他看,梁广扭头看了眼,小內侍急忙低下头。
  “中使认识我?”梁广笑笑。
  小內侍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同自己说话,一张圆饼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
  “中郎將折煞奴婢!奴婢只是、只是中宫署底下杂役,当不起中使称呼~”
  梁广微微一笑,隨口道:“中使面相有福,將来定会显贵!大內官赵整,从前不也是杂役出身?”
  小內侍愈发激动了,说话声都发颤:“借中郎將吉言,奴婢若能高升,定当报答!”
  梁广又重新打量他一眼:“中使如何称呼?我鲜少进宫,你怎会认得我?”
  “奴婢刘苓,在宫里听多了中郎將事跡,心生仰慕,今日得见真容,奴婢心里好生欢喜!
  原本轮不到奴婢来伺候中郎將,奴婢使钱找人换了班,才有幸与中郎將说上话~”
  这刘苓面相看著憨厚,一张嘴倒也伶俐。
  梁广笑道:“都听说过我哪些事跡?”
  刘苓咧嘴:“那可多嘍!中郎將出身寒微,却武勇盖世!
  西苑打虎如神人天降,淮南战场一人嚇退数十方普兵,渺水之畔,单人独骑在万军丛中九进九出,三箭射杀十几员普军大將,数千里驱驰救天子乘舆於险境:
  “且住!且住!”
  梁广听得直冒冷汗,娘嘞~这故事里描述的还算人吗?
  一人嚇退百万兵?张三爷要是知道,怕不得掀开棺材板和他比比嗓门..::
  三支箭矢又不是三枚飞弹,穿成串也杀不了十几人啊!
  数千里驱驰更是瞎扯淡,从寿阳到项县撑死五百里,就算他骑神马,也跑不了那么远!
  九进九出还算靠谱点,不过对象仅限於薛桃娘...
  刘苓咽咽唾沫,满脸兴奋,很是意犹未尽:“中郎將若想听,奴婢还知道不少!”
  梁广摆摆手,很是无语地看著他。
  从僮奴子到宗族郎君、国朝將军,故事的確很励志、很传奇、很鼓舞人心。
  如刘苓这般出身低贱的小宦官,为之深深著迷也可以理解。
  毕竟他们也需要精神上的寄託和激励。
  可传闻扭曲到这种程度,未免有些离谱,
  难怪这年头纬学说大行其道,深信之人还不少。
  见梁成走下台阶,梁广轻拍刘苓肩膀:“..:..少听故事多做实事,將来你一定能大富大贵!”
  刘苓愜了愜,圆饼脸立时涨红:“多谢中郎將提点!”
  梁广见他一脸狂热,暗暗嘀咕,这小宦官追星都魔证了.:
  “大伯慢些~”
  梁广迎上樑成,伸手换住。
  梁成难掩疲態:“大半日赶路,又在西堂站立许久,水米未进,当真是乏了.::
  梁广笑道:“出宫离东市不远,夜市正热闹,不如吃完羊肉博再回去?
  我们奉詔廷议,也不在夜禁之列。”
  梁成有些意动:“广儿请客?”
  梁广摸摸腰间荷包:“还有些散钱,请得起!”
  梁成哈哈一笑,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梁右军!中郎將!还请留步!”
  身后传来呼喊声,梁广回头一看,竟是太子符宏向他走来,身边簇拥著韦华、张烈一眾臣僚。
  梁广和梁成相视一眼,各自都多了些警觉。
  “参见太子!”二人揖礼。
  符宏脸上掛著淡笑:“梁右军,方才廷议,孤並非针对你,若有得罪处,莫要往心里去!”
  “太子言重,臣当不起!既是廷议,意见相左乃是常事,也请太子勿要怪罪!”梁成揖礼。
  “梁右军放心,你是陛下元从功臣,朝廷股肱,孤自然明白你的忠心!”符宏笑道。
  梁广保持微微躬身頜首的姿態,听到这番话略微皱眉。
  符宏语气里,似带著若有若无的讥消?
  梁成面带恭敬,仿佛浑然不觉。
  符宏看向梁广:“中郎將,孤本希望你能做孤的妹婿,却文听闻,你和安陵县君颇为投缘?
  能否告诉孤,你究竟作何打算?”
  梁广心里微惊,他和盈在梁园一起犁地的事,这么快就传入太子耳中?
  不应该啊,算脚程,荷盈和中山公符选带著两位小公主,明日上午才能赶回长安。
  符宏怎么知道他和盈投缘?
  梁广抬眼飞速一。
  符宏身后眾人里,他看见一人,眼神躲闪,正是太子庶子符冲!
  这小子......是阳平公国府里的內鬼呀!
  符融让符盈来梁园做客,一定是他偷偷凛报太子!
  梁成道:“太子怒罪,也是中山公带著两位小公主到访,我梁氏才知陛下心意此事我梁氏不敢擅作主张,一切听凭陛下和阳平公决断!
  不管哪一位下嫁梁氏做新妇,都是我全族之福!”
  梁广也拱手:“不论陛下和阳平公作何决断,臣都感念太子厚爱!”
  符宏看著二人,笑容冷淡了些:“既如此,等中郎將成婚之日,孤定当奉上厚礼!
  对了,孤为你介绍一人,新任光禄勛,永平侯符师奴!”
  符宏身边上前一人,五短身材,横肉黑脸,拱手笑呵呵地道:“能与中郎將共事,真是三生有幸啊!”
  梁广目瞳微凝,原来他就是新任光禄勛,自己的顶头上司。
  方才廷议上,就属此人最面生,想是宗室出身,最近才调回长安。
  “不敢!在下年轻识浅,还望永平侯多多提点!”梁广微微躬身。
  “好说!”
  符师奴咧嘴笑著,一张黑脸配一口黑牙,周围灯火光亮倒映在他眼中,別有一番阴冷。
  双方互相告辞,宏在眾人簇拥下先行离去。
  梁成轻嘆口气:“看来太子误以为我梁氏铁了心想投靠阳平公,不论这亲事最后如何落定,太子心中嫌隙,恐怕是难以消除了~”
  梁广低声道:“国家多艰,太子不关心如何稳定关中,却忙於爭权,未免有些短视。”
  梁成面色凝重,“或许,陛下的身子.....
  他不敢再说,梁广心里也直犯嘀咕。
  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让太子急於从符融手中收回大权。
  亲叔叔再怎么忠心,也不如自己掌权来得放心。
  一直缩在身后,打著灯笼的小內侍刘苓忽地道:“中郎將今后,可得当心那永平侯!奴婢听说他凶得很,还吃过人!”
  梁广回头看他一眼,在梁成耳边低语:“这刘苓是....
  梁成微一点头:“师奴也是宗室出身,其父与陛下乃是堂亲,早年病故,
  其兄符纂,近来也调回长安,出任太子右卫率。
  符师奴其人,却有烹杀姬妾奴僕的恶名.....
  梁广听得一阵噁心,符氏除了独眼鬼王荷生,还有这么个变態玩意?
  今后在其魔下任职,可得当心些!
  “多谢刘中使提醒,改日入宫,环再找你好好敘谈敘谈!”
  梁广对刘苓表示感谢。
  这小阉宦既然是他的仰慕者,瞅著也引算机灵,今后瓷可以保持联繫。
  当即,二人在刘苓相送下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