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梁氏纷爭
作者:
火腿滚豆花 更新:2025-10-16 22:11 字数:5164
第146章 梁氏纷爭
来到梁府,一路嬉笑怒骂的李方立时变得正经起来,查拉眉目一副黯然神伤模样,双眼还有些泛红,流露出无尽哀戚。
不知道的,还以为亡之人是他的至亲故交。
梁广、梁安作为亲属,跨进府门前,先披上素麻以示哀悼。
薛桃娘作为妾室也是同样装束,以示亲属和主家身份。
李方、支这些部曲私兵,则在额头束扎白麻抹额梁云部曲皇甫毅,跟在一名三十多岁郎君身后出迎。
梁广见到他,下马快步走上台阶。
“弟见过大兄!”梁广和梁安恭敬揖礼。
他便是梁业,梁成长子,梁氏同辈里最年长之人。
此前梁业出任河南都丞,如今已调回长安任侍御史,为第六品台諫官。
初回长安见过几面,梁业相貌和梁成颇为相似,一看就是位温厚长君。
“广弟、安弟不必多礼,梁胤、梁煒、梁嘉、小妹慧之前日就到了,等今日法事做完,三日后我们一同回梁园。”
梁业面容哀伤,勉强露出几丝笑。
梁广拱手:“一切听凭父伯和大兄安排!”
梁业頜首,看了眼他身后李方、支等部曲,轻声道:“先去哭吊吧~”
府邸前厅设为堂,中厅、两座偏厅用来招待宾客。
今日已是梁府丧事最后一日,前来弔慰问的宾客已不多,信堂內只有未亡人郭元君,身穿麻衣跪在棺柠旁哀慟垂泪。
刘姥和一名二十多岁妇人在一旁劝慰著。
梁广打量几眼,此妇人应该就是从幽州赶回不久的梁慧之。
去岁腊月,洛涧溃败之际,幽州刺史梁说卒於任上。
梁氏四大长君里,梁党年纪仅次於梁成,
梁说和凉州刺史梁熙,都是桓侯梁平老侄儿,梁成、梁云的堂兄弟。
论名声,梁党梁熙以文采斐然享誉一时。
民间甚至有童谣传唱:关东堂堂,二申两房,未若二梁,环文綺章。
二梁指梁说梁熙,二申指的是魏郡申绍、申胤兄弟。
魏郡申氏在石赵、再魏、前燕时期,都是关东一等一的汉人士族门阀。
不管当政者是谁,魏郡申氏必然在朝堂之上占据显贵要职。
二申以文章华丽、才情高雅著称,在关东享誉盛名。
秦军东出灭燕,二申文做了大秦的官。
梁说、梁熙也隨王猛、符融出镇过鄴城,与二申交好。
二梁也素有文名,在鄴城期间,结交了一帮关东士人,名声传开,受到关东士族称讚。
童谣传唱,讚扬二申二梁俱是当世君子,论文采斐然,二申还稍逊之。
梁说在幽州病逝,二子一女办完丧事,赶回拜见宗长梁成。
遵照梁说遗愿,户骨葬於幽州,长安梁氏祖坟建衣冠家。
梁煒、梁嘉、梁慧之便是梁说子女。
梁熙远在凉州,梁氏宗族连传噩耗,便让儿子梁胤代父请恩旨回京。
梁胤年纪比梁业小些,却是梁氏同辈里官职最高之人,已经做到荡寇中郎將、张掖太守,协助父亲镇守凉州。
除了远在代北的梁成养子梁彪,梁氏宗族同辈郎君,今日齐聚一堂。
梁广带薛桃娘、李方、支等人步入堂,郭元君、梁慧之、刘姥便向他看来。
郭元君哭作泪人,双眸红肿,俏脸惨白无血色。
生下女儿数月,她本是丰俏艷之时,突闻夫君阵亡在遥远淮南,当即便哭晕过去。
悲慟摧人,短短两月便消瘦不少。
见到梁广,她眼里闪过些痛恨。
自家夫君英年早逝,这僮奴子却摇身一变成为梁氏郎君,即將接掌公父梁云名下庞大家业。
郭元君看见跟在梁广身边的薛桃娘,微微证神之下,眼里进射出极大怨怒。
这贱婢消失许久,如今梳作妇人装束,明显是做了梁广姬妾。
如此说来,去年高邑侯亮遭强人掳掠一事,多半就是梁广所为!
梁慧之也打量他,自光略冷。
梁广对二女神情不以为意。
上香首,梁广面容带著些许悲伤,
心思却琢磨著棺柠里的梁润户体。
从淮南千里迢迢运回来,虽说做过处理,只怕也无法完好保存,还不知臭成什么样。
好在是深冬时节,若不然.....喷喷~
“兄长!“”梁广硬咽著,夹带一丝哭腔。
“少君!~”李方哭得稀里哗啦,支和一眾部曲鸣鸣哭咽。
支等人或许有三分哀伤,李方这傢伙就纯粹表演,些微有些用力过猛。
梁广上前揖礼:“请嫂嫂节哀!”
梁业在旁,郭元君虽是脸色难看,却不能失了礼数,微微頜首致意。
“请郭娘子节哀!”
薛桃娘亲手送上一套服,以示哀悼礼节,丧事办完会和其他亲友相送的一同烧掉。
郭元君极不情愿地领首道了声谢。
刘姥满脸彆扭地上前接过,却是狠狼瞪了眼薛桃娘,嘴里极小声地骂了句“贱婢”。
梁广、梁业、郭元君、梁慧之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梁广微微凝眼,梁业皱皱眉並未说话。
梁慧之面无表情,郭元君抽抽壹嘻,装作没听见。
薛桃娘抿著唇,默默退到梁广身后。
时下关中佛事兴盛,丧葬时请来高僧诵经做法事已成风俗。
吊完毕,按照礼节应该去堂侧面的法会道场,跟隨僧眾默诵经文祷念亡灵,也有为自身祛晦祈福之意。
有两名僧人前来邀请,梁广压下火气不想太过计较,准备先带眾人去道场做法事。
梁慧之忽地道:“广弟带诸人前去便可,你身边女子身份低贱,不能入道场!”
梁广脚步一顿,拧紧眉头看著她,
梁慧之猛地被他一瞪,心里陡生几分寒气,眼神原本有些惧意和退缩。
可转念想到自己身为长姐,更是正经梁氏女君出身,凭何要惧怕一个养子?
当即迎上他的自光,流露丝丝轻蔑。
郭元君擦拭泪痕,默认梁慧之说的话。
梁业有些为难地看著他。
薛桃娘脸蛋黯然,怯怯地小声道:“妾到外堂等候....
梁广伸手拦住,转而看向梁慧之:“长姐此话差矣!桃娘乃后禁军主簿薛茂之女,沛郡薛氏之后,良人身份,有何低贱之处?
我未娶妻,由桃娘代行主母事权,有何不可?”
梁慧之没想到梁广当堂顶撞自己,有些恼火:“可我怎么听说,此女原先是正则后宅婢女?
之后又入了高邑侯府?
刘姥,你说是不是?”
刘姥福礼道:“稟姑子,这贱人本就是郭娘子身边奴婢,不知怎地勾搭上了.
我家少君將她送给高邑侯,不想今日又出现在梁府!“
梁慧之冷笑:“虽不知高邑侯为何又將此女送给了你,可一个贱婢岂能入法事道场?
让她进梁府,入堂哭吊,已是看在你的顏面上,莫要不知好歹!
你虽是僮奴子出身,而今却也做了叔父养子,有了梁氏郎君名分。
让一个任人褻玩的贱人做妾室,真是不知尊卑贵贱、礼义廉耻!”
梁业有些听不下去,轻声呵斥:“大妹,少说两句!”
梁慧之轻哼了哼,毫不掩饰眼中嫌恶,
薛桃娘脸蛋发白,紧紧咬住嘴唇。
梁广眯眼紧盯著梁慧之,又看看跪坐一旁,一言不发的郭元君,视线最后落在刘姥身上。
刘姥眼神闪烁,低著头不敢对视。
梁广忽地一笑:“有谁能证明,桃娘入过高邑侯府?
若不然,把高邑侯请来,当面问问他有无此事?
桃娘自始至终,一直是良人身份。
入东宅,也是作为兄长侍妾伺候,
至於兄长为何把桃娘让给了我,呵呵,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外人不足道!”
郭元君猛地抬头怒叱:“你撒谎!夫郎明明把这贱婢送给了高邑侯!”
梁广微笑不改:“嫂嫂可要把高邑侯请来对质?
嫂嫂觉得,高邑侯会承认有过此事吗?”
郭元君满脸怒,却是被问住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高邑侯符亮被暴打,府宅被烧一事,只有梁闰和寥寥几人知晓,並未传开。
连荷亮自己都不愿承认。
拿此事低毁薛桃娘,藉机落梁广麵皮,细算下来根本站不住脚。
她脸色有些难看,把此事想简单了,没注意到个中细节。
梁业和梁慧之相视一眼,对於去年发生的事,他们全然不知,相关一切都是听郭元君和刘姥所说。
郭元君更不会告诉他们,梁闰利用薛桃娘设下圈套,引诱梁广得罪符亮父子梁慧之眉对刘姥道:“究竟怎么回事?是你说正则把薛氏女送给了高邑侯?”
“奴婢.....“”
刘姥有些慌了,急忙跪倒:“確有此事啊!奴婢不敢撒谎!去年,少君的確把这贱人送给了高邑候!
还是奴婢带人將她送上高邑侯车驾的~”
郭元君低声呵斥:“刘姥!勿要再多言!”
刘姥匍匐在地,不敢再多话。
主僕二人如此反应,让梁慧之满心疑惑:“弟妹,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隱?”
郭元君一脸不自然:“许是..:..许是刘姥记错了~”
梁慧之然,骂了半天,原来是子虚乌有之事?
她看看梁广,再看看薛桃娘。
这薛氏女年岁不大,长得倒是温柔秀美,是个惹人怜爱的美貌姬妾..::
她也是过来人,当即明百了什么。
刘姥说的那些事,只怕是梁广和梁闰,围绕此女展开的爭夺和较量。
梁慧之立时狠狠怒视一眼刘姥。
两日来,这老嫗没少在自己耳边哭诉,话里话外儘是薛氏女和梁广如何暗中勾搭...
自己抱打不平,不想,却是被他人当枪使。
梁慧之连带著怨上郭元君,这弟妹主僕与梁广闹矛盾,便把她拖来当靠山。
梁业也隱隱明白了什么,梁闰、高邑侯亮、梁广三人之间,围绕这薛氏女一定发生过什么。
只是现在,真相已经不重要。
梁闰已亡歿,只留下一个遗腹女。
梁广即將承桃叔父梁云后嗣,成为梁云一脉的少君。
梁云叔父有后,梁氏宗族再添一位前途无量的梁氏郎君。
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梁业开口缓和气氛:“既是误会,薛娘子便隨广弟一同入道场祈福。”
梁慧之、郭元君默不作声,算是默许了此事。
“大兄且等一等!”
梁广摇摇头,一指刘姥:“此老贼妇搬弄是非、乱嚼舌根,毁我与桃娘,
岂能轻饶?”
刘姥浑身一哆嗦,跪在地上向郭元君投去求救目光。
郭元君沉著脸:“回到东宅,我自会教训她...:
梁广还是摇头:“嫂嫂近来哀慟伤身,又要照顾小侄女,此等小事不必劳烦嫂嫂。
今日,小弟便替你一併了结!”
梁广回头喝道:“来人!將此老贼妇拿下!”
早就火冒三丈的李方大吼一嗓子:“孔佃夫!”
黑脸糙汉孔佃夫从堂外衝进来,手摁刀柄瞪著一双牛眼,在梁业、梁慧之、郭元君、刘姥几人身上来回打转。
李方指著刘姥:“少君命你把此老妇拿下!”
“喏!”孔佃夫二话不说,衝上去扭住刘姥胳膊、摁住脑袋在地上。
刘姥嚇得尖叫起来,挥手蹬腿拼命挣扎。
孔佃夫两拳砸脸打出一片血雾,刘姥惨豪著捂脸趴地。
梁慧之脸色剧变,此恶奴好生凶狠!
郭元君万没想到,梁广竟敢指使私兵对刘姥动手!
等她反应过来,刘姥已经趴地上满脸血泪,哭豪声犹如杀猪。
“住手!”郭元君起身怒叱。
孔佃夫见梁广面无表情,仍旧压著刘姥不鬆手。
“梁广!你放肆!刘姥是我郭氏族人!”郭元君通红双眸怒视他。
梁广严肃道:“此贼妇毁谤主家,侮辱我妾,在兄长、嫂嫂与小弟之间搬唇弄舌,理当问罪!”
梁广看向梁业:“大兄,按照宗法,此贼妇是否应该杖毙?”
“这...:”梁业迟疑了下。
梁广不等他回答,对孔佃夫一摆手:“大兄已经应允!拖下去!杖毙!”
“喏!”孔佃夫粗莽声犹如牛,拽刘姥头髮胳膊就往堂外拖。
“广弟!”梁业一惊。
梁广抢话道:“大兄,宗法不可不正!你也不想看到,我与嫂嫂生出嫌隙吧?”
梁业语噎,看著梁广意味深长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梁广与郭元君是否有嫌隙並不重要,却不能因为一个刘姥,让梁广和宗族生出嫌隙。
梁广话外之音,他算是听懂了。
梁慧之有些惊惧,没想到梁广竟然如此狠辣,一点情面不讲。
刘姥伺候梁闰夫妇多年,又是郭元君娘家人,怎能说杖毙就杖毙?
她本想开口求情,见梁广脸色冷漠,想到方才他过自己的阴狠眼神,心里竟多了几分惧意,当即闭嘴不言。
“娘子救我!”刘姥哭豪声迴荡在信堂內,渐渐转移到了堂外。
“梁广!我郭氏不会放过你!”郭元君气得浑身发抖。
梁闰一死,刘姥是她在梁氏唯一信任之人。
没了刘姥,今后在梁氏,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梁广淡淡道:“嫂嫂无需为一个不守规矩的老贼妇悲慟。
如果今日之事,让尊叔父郭褒知晓,想来他会感谢我,替郭氏清理门户!”
堂外已经传来刘姥惨嚎,以孔佃夫的力气,杖毙一个老奴不会太久。
郭元君脸蛋煞白,痛哭著央求梁业:“请兄长做主!”
梁业迟疑了下,低声道:“奴犯主,该当杖毙!”
郭元君愜了愜,又去求梁慧之:“阿姐!”
梁慧之满脸不自然:“谁知道你夫妇究竟做了什么!一个老奴妇成天嚼舌头,是该好好管管~”
她背著梁广偷偷指了指正厅。
郭元君反应过来,顾不上婢女扶,提著麻裙拖著丧服就跑出堂。
梁广注意到梁慧之的小动作,也不戳破,就让郭元君去告状求情好了。
梁成、梁云听到皇甫毅凛报,已经跨出正厅。
梁胤、梁煒、梁嘉三位郎君也跟在两位叔伯身后。
梁广跟隨梁业、梁慧之,走出堂前去拜见。
“梁广挟私报復,求公父开恩,救刘姥一命!”
一身丧服的郭元君痛哭流涕,跪倒在梁云跟前。
梁云面色晦暗,明显是气血不佳,大病缠身之相。
他咳嗽几声,轻嘆口气:“既是刁奴谤主,的確该严惩。
那刘姥也是你宅中老人,管教不严,你也有过。”
“公父!”郭元君面若死灰,跌坐在地。
她不敢相信,公公梁云竟会完全站在梁广一边。
梁成有些不忍,低声道:“若不然~”
梁云微微摇头,梁成嘆口气,没有再说话。
梁广走上石阶,对两位长辈见礼,又对梁胤三人拱手称呼兄长。
三人一一还礼,相互打量一番,初见面还算和气。
“阿父,我绝无冒犯嫂嫂之意!只是,嫂嫂屋宅之內,不可留此等惹是生非之刁奴,故而擅作主张將其杖毙!
若有不妥之处,请阿父责罚!”梁广躬礼道。
梁云咳嗽著,露出些笑容:“宗族事务,你自己做主就好。”
“多谢阿父!”
梁广又唤来两名婢女:“带嫂嫂回东宅歇息,伺候周到!”
婢女低声应著,扶几近瘫软的郭元君起身。
梁广又对她拱手道:“请嫂嫂节哀,早些回屋歇息,晚些时候,小弟再去当面致歉!”
郭元君俏脸惨白无血色,今日刘姥之死让她明白,梁氏之內,她已成了无足轻重之人。
梁成深深看了眼梁广,对眾人道:“汝等子弟,且隨我入堂议事!”
梁胤、梁煒、梁嘉三人拱手称是。
梁广扶著梁云,一眾梁氏郎君步入正堂。
深深府宅之內,只有刘姥那越来越弱的惨豪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