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映红走进房间时就看到这样一幕，面朝着众人，嘴上却笑他俩道：“你们俩感情还是这么好啊。”
  她语气温和，却不动声色地挤在李承晖和李照眠中间，李承晖识趣地退后一步，将位置腾给她。
  “眠眠，别玩了，我们回去睡觉吧。”她拉起李照眠。“跟姑妈，婶婆们打个招呼说再见吧。”
  李照眠老老实实地起身跟大家说了晚安。正想赶紧溜走的时候，王映红拽住她的胳膊，眼神是少见的凌厉：“还有人呢……怎么不跟你叔叔说？没点规矩。”
  李照眠背对众人，眼中的瞳孔颤动着，下意识偏头看向李承晖。
  李承晖微微点头，示意她冷静。
  “叔叔，再见。”她挣脱开王映红的手，走得飞快。路过客厅时，她的脚步停下，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对杨淑宁也说了一声“再见”，便拉开大门，冲进了车里。
  王映红面色阴沉，回到了车上。
  李承业闻出母女间的火药味，祈祷着她们千万不要在车上发作，一路猛踩油门，平时四十分钟的车程，今天只花了二十分钟。
  “眠眠，你老实跟妈妈说，最近是不是天天跟你小叔叔出去玩？”刚回到家，王映红就率先发难，将难题抛给了李照眠。
  李照眠吓得战栗一瞬，她跟李承晖对过口供，不论怎么逼问，都要坚持是“先相亲后出游”，“不是不相，而是缓相慢相，让有条件的先相——”
  “对啊，不过都是等他相亲完了，我们才出去玩的。”
  王映红狐疑的眼神投来：“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真的啊。我都是老老实实在车上等他的，连他们喝的什么咖啡都没看见。”
  “那昨天他去哪了？”
  昨天？腊月廿九？
  “我不知道啊。”李照眠没说谎，一脸无辜，毕竟她也是今晚才见到李承晖。
  “你们俩好得跟两块橡皮糖似的，他相亲都带着你，居然不告诉你他去哪里了吗？”
  杨淑宁嘱托王映红在李照眠这打探消息，因为她疑心这对叔侄私下串供，欺上瞒下，明修相亲道，暗度游乐仓，只待一招囚徒困境，即可逐个击破。但是两位妈妈都没想到，李照眠是真不知情。
  “我们也没那么好——”看了一眼王映红“你再装”的眼神威慑，李照眠改口道：“那他也不会什么事情都跟我说啊——”她瞟了一眼坐在餐桌前试图减轻自己存在感的李承业，矛头一转：“那我爸昨天下午不陪你逛街是因为跟他高中同学出去钓鱼呢，你还不是不知道！”
  李承业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真是女大不中留！说好了让她别告诉她妈！白瞎了他为了贿赂李照眠含泪重金购买的一件毛衣外套。眼见王映红的怒火已经要烧到他身上，赶紧上前单膝跪地交出自己的银行卡：“老婆我错了，这卡你随便刷。”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王映红伸出纤纤细指接过那张卡，瞥他一眼。
  “小的这就滚了。”李承业如蒙大赦，瞪了李照眠一眼，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就溜回了房间。
  王映红的眼刀重新扎在李照眠身上：“你婶婆说了，李承晖最近相亲，一个都没成，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冤枉啊！妈，我还能拦着他找对象吗？”李照眠抹了抹不存在的两滴眼泪，委屈地说道。
  王映红的语气缓下来：“眠眠啊，你看看，你婶婆为了你叔叔操了多少心。你将来可不能学他啊。”她招招手：“过来坐。”
  李照眠这才点点头，坐在她身边。
  “妈妈对你没什么要求，就是别离家太远，将来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好地过日子就行。妈妈就安心了。”她拢住李照眠的手说道，李照眠却浑身出了冷汗。
  “门当户对？当然，当然……”李照眠讪讪笑着。
  何止是门当户对啊，简直是同一扇门，同一个户。
  “好了，你也累了，这都两点了，睡觉去吧。”
  “妈妈晚安。”李照眠抽出手起身。
  “晚安宝贝。”
  卧室的门合上，啪嗒一声落了锁，而F市的另一栋房子里，夜晚却长着呢。
  “你再说一遍，你昨天去哪了……”杨淑宁颤抖着开口。
  “我去结扎了。”
  “你——”杨淑宁瘫倒在李永德怀里，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儿子啊，你别吓我们，这是真的吗？”李永德强忍着怒火，扶住杨淑宁。
  李承晖扯出一点笑，杨淑宁和李永德望着他，像从未认识过他。
  “儿啊——我的儿，妈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啊，为什么啊——”
  听到这话，李承晖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头，先前李永德泼在他脸上的茶水顺着他的发丝一滴滴地坠下来，淌过他苍白的脸。他似乎终于得到一个契机，能渗透出一些他内心的不堪。
  “我跟伯母住在一起十四年，比跟你们住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他笑得有点惨：“不过你们没生出二胎来给我添麻烦，我倒也挺感谢你们的。”
  “为什么？因为我不想结婚，就算结婚，也不想生孩子，所以我去结扎了，有问题吗？别问我为什么不和你们商量，你们把我丢在老家十几年的时候也没有和我商量过。”
  “这么多年了，爸爸妈妈难道没有弥补你吗？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哪一样不是我们给你的？这点事情你竟然记恨至今？”杨淑宁泪流满面。
  “我没说过我恨你们。”他似乎有些烦躁，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
  “我已经讲得够清楚了。结扎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们——”他想了想，决心不让他们这么好过：“非要说，就是你们把我逼急了。不然我或许还会考虑几年。”
  他走到门口，顺手抽出一张纸巾擦干自己的脸。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没有要解释的了。如果你们看不惯，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把我从族谱逐出去，我也没有意见。”
  “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里？”李永德吼道。
  李承晖转过身来，疲惫到快睁不开眼睛：“哪也不去，回房间睡觉。”
  李照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有些担心李承晖。回到家里是不是又要和父母大吵一架。她甚至疑心是自己拖累了他，如果不是她，他可能还是那个家族里最懂事听话的小叔叔，一辈子循规蹈矩。
  想到这里，她给李承晖发去几条语音消息：
  “你们没吵架吧？我可没出卖你啊。我滴水不漏呢。”
  “不过你昨天去哪了？连我妈都在问我。”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她点开语音：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快点睡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