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顺水推舟
作者:佚名      更新:2025-11-03 13:37      字数:4873
  傍晚,十四皇子府。
  书房內,温暖如春。数个角落里都摆放著上好的银丝炭盆,炭火烧得正旺,没有一丝烟气,只散发出融融的暖意。墙壁上悬掛的,不是什么名家字画,而是一张巨大的牛皮军事舆图,上面密密麻麻地用硃砂和墨笔,標註著大乾各处卫所、关隘的兵力部署。
  萧承锋身著一袭玄色劲装,並未佩戴任何皇子玉饰,看起来更像一位英武的年轻將军,而非养尊处优的皇子。
  他此刻正烦躁地在铺著厚厚波斯地毯的书房內来回踱步,那双总是闪烁著果敢与坚毅光芒的剑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王秉德那场堪称完美的“表演”,那些文官“义愤填膺”的附和,柳越那只老狐狸“恰到好处”的引导,以及最后,张显图穷匕见地拋出“派遣钦差”的致命一击。
  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
  而猎物,就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刚刚在汉江渡口崭露头角,让他深为欣赏的陈锋。
  在他的对面,坐著一个同样身著劲装的年轻人,面容与寧修有七分相似,正是寧修的独子,也是萧承锋的表兄兼伴读,寧佑。
  “殿下,您別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寧佑苦笑著揉了揉太阳穴,“今日朝堂之事,父亲已经尽力了。那王秉德准备充分,句句不离民生疾苦,又以死相諫,占尽了大义。我父亲能抓住张昭言语中的漏洞,將此事暂时拖延下来,已是极限。”
  萧承锋猛地停下脚步,一拳重重地砸在身旁的紫檀木长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气的不是这个!”他怒声道,“我气的是柳越那老匹夫!真是贼心不死!陈锋这才到巴蜀几天?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下死手了!”
  “派钦差?亏他想得出来!这哪里是派钦差,这分明是派一条毒蛇去陈锋身边!一个纯粹的文官,手里捏著节制兵马的大权,到了巴郡,只会瞎指挥!到时候,陈锋是听还是不听?听了,打败仗,貽误军机;不听,就是抗命不遵!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著。
  然而,震怒之后,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朝堂之爭,波譎云诡,远比他带兵衝锋陷阵要复杂得多。柳越这一招,占尽了“大义”的名分,裹挟著汹涌的“民意”,连郑玄那个老顽固都信以为真,为之摇旗吶喊。他纵有千般不愿,万般不甘,又能如何?
  好在……舅舅寧修在关键时刻,以“不懂军事”为由,硬生生地將这“钦差”的任命给顶了回去,暂时拖延了下来。
  “好在舅舅反应快,暂时把这事给压下去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宇间的怒意稍减,但忧虑却更深了,“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柳越那老狐狸,今日不成,明日必然还会再提。满朝文武,大半都是他的人,或是畏惧他的权势。光靠舅舅一人,恐怕顶不了多久。”
  寧佑嘆了口气:“是啊。此事,最棘手的,便是它披著一层『为民请命』的外衣。谁敢反对,谁就是不顾百姓死活。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住。”
  萧承锋再次来回踱步,脑中思绪万千。
  “佑哥,你再与我復盘一遍。今日朝堂之上,除了柳党一系,那些中立的官员,是何反应?我那位太子哥哥的人,可有异动?父皇……他的表情,从头到尾,有何变化?”
  寧佑一愣,他没想到殿下在盛怒之下,竟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细节。他连忙收敛心神,仔细回忆著今日朝堂上的每一个细节。
  “回殿下。今日王秉德的表演,確实迷惑了很多人。此人素有清名,他那番泣血陈情,引得不少自詡清流的官员纷纷动容。就连国子监祭酒郑玄那老顽固,都站出来为他说话。至於太子殿下那边的人……大多沉默不言,並未明確表態。似乎……是想坐山观虎斗。”
  “至於陛下……”寧佑眉头微蹙,“陛下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在王秉德磕头泣血之时,我仿佛看到,陛下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在张显提议派遣钦差之后,他又敲了一下。”
  萧承锋的瞳孔,猛地一缩。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敲手指的动作……』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幽州失守,武安侯秦元退回金陵,在朝堂上被群臣问罪之时,父皇也是这样,一边听著柳越等人的弹劾,一边不紧不慢地敲击著龙椅。
  那不是烦躁,也不是犹豫。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饶有兴致的欣赏。他在欣赏一出他亲手导演的好戏。
  “呵……”萧承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冰冷的、自嘲般的轻笑。
  “蒙蔽?我真是天真。父皇他,什么都知道。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看得更清楚。他不是被柳越蒙蔽了,他是在……借柳越这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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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佑悚然一惊:“殿下,您的意思是……陛下他,是故意想打压陈锋?”
  “打压?”萧承锋摇了摇头,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狼毫笔,在一方空白的宣纸上,画下了一个简单的三角。
  “不,不是打压。是『平衡』。”
  他用笔尖,分別在三角的三个顶点,写下了“柳党”、“將门”、“陈锋”三个名字。
  “陈锋是父皇亲手从冀州那片泥潭里拔出来的刀。但这把刀似乎太锋利了,锋利到让父皇既喜爱,又忌惮。他的光芒,太盛了。”
  “父皇需要这把刀,去砍他想砍的人,去做他想做的事。但他绝不希望,这把刀,脱离他的掌控。更不希望这把刀,与『將门』这个他一直提防的势力,走得太近。”
  “所以,他需要一条锁链。”萧承锋的笔尖,在“柳党”二字上,重重一点。
  “柳越,就是父皇选中的,那条用来锁住陈锋的锁链。柳越的弹劾,柳越的毒计,正中父皇下怀。他乐得看到柳越出手,去磨一磨陈锋的锐气,去敲打一下我们这些与军方走得太近的人。”
  “父皇他,是在用柳越来平衡陈锋,用陈锋来平衡我们,再用我们,去制衡柳越。这金鑾殿,就是他的棋盘。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一番话,说得寧佑冷汗涔涔。他从未想过,今日朝堂上那场看似简单的政治攻蟊,背后竟藏著如此复杂的帝王心术。
  “那……那陈锋他,岂不是……”
  “他岂不是成了最危险的那枚棋子?”萧承锋替他说完了后半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同情,有欣赏,也有一丝……同病相怜。
  “没错。父皇既要用他,又要防他。既希望他建功立业,又不希望他功高震主。陈锋未来的路,每一步,都將走在刀锋之上。”
  寧佑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著柳越的阴谋得逞?看著张昭那个小人,去巴蜀摘桃子,去构陷陈锋?”
  萧承手放下了笔,重新走回舆图前。
  “直接反对,已无可能。釜底抽薪,断了柳越的念想?更无可能。父皇既然动了『平衡』的心思,那钦差,就一定会派。”
  他闭上眼睛,脑中快速地盘算著自己手中可以动用的所有资源。
  『联合太子?』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否定。太子萧承稷与他政见相左,更乐得看到他与柳越相爭,自己坐收渔翁之利。绝不会为了一个陈锋,去得罪文官集团。
  『求武安侯?』秦元在朝中根基深厚,一言九鼎。但他如今掌管玄武卫,身份敏感,一举一动都在父皇的监视之下。为了陈锋,与柳越公然开战,只会让父皇的猜忌更深。此非上策。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
  萧承锋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寧佑,你先回去吧。记住,这几日,无论朝中如何爭论,让我们的人,都保持沉默。不要再与柳党爭锋。”
  寧佑一愣:“殿下,这……这岂不是任由他们宰割?”
  “他们想唱戏,就让他们唱。”萧承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这齣戏,唱不下去。”
  送走寧佑,萧承锋在书房里又独自站了许久,直到窗外的月色,彻底被乌云吞没。
  他才终於下定决心,对著门外沉声道:
  “来人!备车!我要进宫,去给母妃请安!”
  ……
  景福宫。
  作为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寧贵妃的寢宫,自然是极尽奢华。但与其他宫殿的金碧辉煌不同,景福宫的陈设,更多的是一种低调而內敛的贵气。
  寧贵妃年逾四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她身著一袭宽鬆的凤穿牡丹纹宫装,斜倚在软榻上,正就著宫灯的光,翻看著一本閒书。她的容貌並非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绝色,但眉宇间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与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
  见到萧承锋进来,她放下手中的书,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锋儿,这么晚了,怎么还进宫来?”
  萧承锋上前行礼:“儿臣给母妃请安。”
  “罢了,又没有外人。”寧贵妃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又对左右的宫女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宫人都退下后,寧贵妃才看著自己儿子那紧锁的眉头,柔声问道:“说吧,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可是为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母妃……”他將今日朝堂之事,以及自己的分析与忧虑,原原本本地,对母亲和盘托出。
  寧贵妃静静地听著,脸上始终带著淡淡的微笑,没有插话。
  直到萧承锋说完,她才放下茶杯,抬起那双保养得宜的、依旧美丽的凤眼,看著自己的儿子,轻声问道:
  “锋儿,你告诉母妃,你如此上心,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拉拢陈锋这个未来可期的栋樑,为你的前程铺路?还是……仅仅因为,你欣赏他,將他引为知己,不忍他就此蒙冤?”
  “你就算这次帮了他,他也未必会感激你,更未必会为你所用。据我所知,这陈锋,可不是个甘居人下、轻易站队的人。你父皇在我这里,都夸讚过他不止一次,说此子如璞玉,需得好生打磨,將来必成国之栋樑。以他的心智,柳越这点伎俩,他未必会放在眼里。”
  萧承锋一怔,他没想到母亲会问得如此直接。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母亲的视线。
  “都有。”他坦然道,“我欣赏他的才华与风骨,更看重他这个人。我以为,我大乾如今需要的,不是柳越那样只知党同伐异的权臣,也不是太子哥哥身边那些只会空谈仁义的腐儒。我们需要陈锋这样,敢做事,能做事,不畏强权,不拘一格的人!他若能为我所用,是我的幸事。他若不愿,我亦敬他,不愿看他就此被奸人所害。”
  “我知父皇说他是大才。对大才,自当以真心换真心。我不能因为他將来未必会站在我这边,便在此刻,坐视他陷入险境而无动於衷。若连一个欣赏的人都护不住,我萧承锋,將来还谈何去保护这天下万民?”
  寧贵妃看著儿子眼中那份毫不作偽的真诚与坚定,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最后化作一抹欣慰的、发自內心的笑容。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字,从软榻上起身,走到萧承锋面前,伸出保养得宜的手,亲昵地抚上儿子的脸颊,“我的锋儿,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知骑马游猎、惹是生非的傻大个了。懂得识人,懂得惜才,更懂得……以真心待人,以诚心谋事。母妃很欣慰。”
  萧承锋被母亲这般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窘迫,俊朗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红,他微微侧头避开母亲的手,不满地嘟囔道:“母妃!儿臣早已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儿臣哪里傻了?骑马游猎怎么了?那也是本事!”
  寧贵妃看著儿子那副又羞又恼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满是宠溺。她假装没听到儿子的抱怨,收回手,重新坐回软榻,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恢復了那种洞察世事的沉静。
  “好了,不说这些了。回归正题吧。”她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想让你父皇改变心意,不派大臣去巴郡,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萧承锋的心顿时一沉。
  “你父皇,玩了一辈子的制衡之术。这次,也不会例外。”寧贵妃的声音带著一种看透本质的冷静,“柳越的奏请,打著『为国为民』的旗號,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朝堂之上,附和者眾多,声势已成。更重要的是……”
  她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的沉沉夜色上:“最近,从西南传来的消息,確实不容乐观。流民增多,匪患渐炽,这並非全是王秉德危言耸听。你父皇,就算明知柳越有私心,为了西南的稳定,为了朝廷的顏面,他也必定会派这个钦差。”
  “让你父皇改换人选,倒是有可能,但极难。”寧贵妃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以文制武,是我大乾立国以来的潜规则。你父皇好不容易才將西南的兵权,从英国公那些老將门的手里收了回来,他是绝不可能,再派一个武將,去总揽一方军政大权的。”
  “至於让你,或是你其他几位兄弟,去当这个钦差,你父皇倒是极有可能同意。只是……”她话锋-转,“你若去了,便是明摆著去抢陈锋的功劳。非但不能让他领你的情,反而会让他心生芥蒂。以陈锋之才,剿灭巴蜀匪患,是迟早之事。为了这点功劳,去恶了一个未来不可限量的人才,得不偿失。”
  萧承锋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愈发焦急:“那……那依母妃之见,到底该如何是好?”
  寧贵妃看著儿子焦急的模样,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甚至……有些冰冷的笑意。
  “锋儿,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为何一定要阻止柳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