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高考
  两人在校门口附近停下。
  倒不是不想再过去了，而是实在过不去了。
  与往常截然不同，今天的校门外早已聚集了大批家长，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將校门通往考场的道路两侧都占满了。
  空气里瀰漫著一种无声却沉甸甸的期待与焦灼。
  家长们大多都安静地站著，努力维持著外表的平静。
  他们目光紧锁著通往考点的入口，紧握的手指泄露著內心的紧绷，有节奏地轻敲著提袋边缘的指尖则暴露了那份潜藏的焦虑。
  相比之下，从四面八方匯向考点的学生身影，反而显得尤为平静。
  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步履踏在熟悉的路上，神情里是经歷漫长备战洗礼后的那份篤定与释然。
  没有喧譁，也没有太多嬉笑，更多的是一种目標清晰，轻装上阵的沉静。
  熟悉的校服穿在身上，此刻便是战袍。
  当熟悉的电铃从学校中响起，悠长的余音如同宣告战役准备开始的號角，穿透了校门外略显凝滯的空气。
  紧闭的校园铁门伴隨著沉重的“嘎哎”声，被安保人员从內缓缓推开。
  几乎是同一时刻，早已就位的交警和身著制服的民警们迅速行动。
  他们口中沉稳清晰的哨声此起彼伏，在校门口紧张而期待的氛围中划出一道无形的秩序线原本聚集在道路两侧、显得有些拥堵的家长人群，在这有序的指挥下，开始自发地向后退开一些，留出足够的空间。
  一条从校门口延伸向內的专用通道被迅速清理出来。
  “考生请走这边！保持秩序，別急，慢慢来！”
  民警站在通道入口处，声音平稳洪亮，带著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引导著那些身穿“战袍”的身影。
  方才还略显聚集的学生人流，仿佛找到了匯聚的河口。
  没有喧譁推挤，只是在老师和工作人员的无声示意下，不约而同地调整了步伐，排成不甚整齐却有序的队列。
  一张张年轻的脸，带著或紧张或平静神色，握紧手中装有准考证和文具的透明文件袋，目光投向那开的校门深处，开始隨著队伍，踏入了那条为他们打开的通道。
  沈元与黎知並肩穿行在这片沉静的人流中，踩著熟悉的路径，朝著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阳光滤过树叶，在他们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遭的喧囂似乎被隔开，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脚下踏过路面的轻响。
  临近教学楼前坪，通往不同考场方向的分岔口已然在望。
  沈元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住黎知的手，捏了捏她的小手。
  两人的考场其实挺近的，都在同一幢教学楼，只是黎知在楼上，沈元在楼下。
  沈元带著黎知来到了她的考场外。
  这里已经站满了等待入场的考生，监考老师的身影已经在教室中。
  沈元看了看手錶。
  8点17分。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少年和少女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周边也没有什么熟悉的同学。
  阿杰他们的考场都有点远。
  时间在紧握的指尖飞快流逝，八点半考生进场的铃声响起。
  “叮铃铃铃一”
  黎知微微侧过头，白皙的脸颊沐浴在晨光里，那双总是蕴著灵动光芒的眼眸，此刻盛满了与他一样近乎凝固的坚定。
  就要分开奔赴各自的战场了。
  黎知忽然毫无徵兆地转过身，张开双臂，紧紧地环抱住了沈元的腰。
  少女的脸颊贴上他胸口柔软的校服布料，停留了短暂却清晰的一瞬。
  那拥抱又迅疾地鬆开。
  “沈元，”她抬眼，水润的眸子直直望进他深邃的眼底。
  “加油。”
  沈元的手臂在那突如其来的温暖环抱中僵了一瞬，隨即胸腔里仿佛有滚烫的东西要溢出来。
  他低下头，迎上她直视的目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少年脸上那份惯常的慵懒和促狭消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郑重。
  他抬手，轻柔拂过黎知颊边那缕被晨风撩起的碎发，声音低沉而沉稳。
  “加油，黎宝。”
  无需更多言语，一个拥抱和一句最朴素的互勉，已是此刻千言万语的凝结。
  黎知最后用力看了他一眼，嘴角抿成一条坚毅的线，小巧的下巴扬起。
  “—一我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挺直纤细的脊背，抬步朝著属於她的02考场方向快步走去。
  沈元站在原地，目光追隨那道熟悉的身影匯入向教学楼涌去的人潮。
  他的手掌缓缓收拢成拳，又鬆开。
  深吸一口气，他调转方向，朝著05考场所在的区域，步伐沉稳地迈出。
  此刻，身著同样战袍的身影，在短暂的匯聚之后，此刻各自融入奔赴最终战场的人流。
  05考场。
  考场门口，掛著监考证的监考老师早已等待。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屏息般的肃穆。
  沈元跟隨著队伍，停在了监考老师面前。
  “同学，请出示准考证和身份证。”监考老师的声音平稳清晰，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沈元没有丝毫迟疑，动作流畅地从隨身携带的透明文件袋中取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准考证。
  那纸质略微硬挺的触感，此刻握在掌心却异常清晰。
  他指尖平稳，递了过去。
  监考老师扫过证件上的照片，又抬眼对照沈元本人。
  仔细端详，反覆確认了信息栏上的姓名、照片与眼前这张面孔完全吻合，考点、考场號和座位號也对应无误。
  一丝不苟的神情，確保了准入关口的绝对准確。
  “好。”老师轻轻点头，將证件递迴，隨即拿起桌上那把亮的金属探测仪。
  探测仪的扫过沈元的双臂、躯干、双腿，发出轻微的蜂鸣声。
  沈元配合地抬起骼膊，动作自然。
  当探测仪掠过他裤兜时，那里面除了钥匙再无他物。
  “抬起脚。”老师示意。
  沈元依言抬起脚，探测仪在他鞋底上方滑过，確认没有异常。
  “可以了，进去吧。”监考老师做完这一整套縝密的安检程序，侧身让开通路。
  沈元点点头，迈步走进这间已经坐著不少陌生面孔的教室。
  考场內异常安静。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座位上贴著的考號標籤，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那个属於他的位置，第17座，教室中间靠后的一处，算不上一个好位置。
  拉开椅子坐下，將那个透明的文件袋放在课桌右上角。
  沈元拿起准考证和身份证，仔细地將它们並排放在课桌左上角规定的位置。
  身份证上的照片略显严肃，准考证上的印刷字跡清晰而冰冷。
  它们无言地躺在那里，是通往这场战役的通行证，沈元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
  他的双手自然地平放在桌面上，没有触碰任何文具。
  教室里，一片等待的寂静。
  沈元也如同身旁那些年轻身影一样，將自己调整到待命的姿態，屏息凝神，等待著那一声揭开战幕的號令。
  昨晚晚自习的画面忽然浮现在脑海—
  老周在讲台前步，神情比平日更鬆弛了些但在强调了考场纪律后，话锋却微微一顿，像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带著点“別外传”的意味补充道。
  “真到了考场上，原则之內要懂得变通！”
  沈元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个平时把考场规则掛在嘴边念叻的老周，到最后关头，最实在的叮嘱竟然是“要懂得变通”。
  这份临考前突然解锁的“实用主义”，让沈元心头掠过一丝暖意和好笑。
  修地一清晰而亮的电铃声毫无徵兆地刺破了考场的寂静！
  那熟悉又带著宣战意味的“叮铃铃铃一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块，瞬间在所有考生心湖里激起了波澜。
  监考老师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拿起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文件袋，高高举起，展示给全场考生。
  他动作沉稳而熟练，用手精准而小心撕开封条，发出轻微的“撕拉”声。
  密封袋应声而开。
  接著，老师从袋中取出一叠叠厚厚的大开幅纸张，他沿著走廊，挨个將雪白的答题纸分发到每一个学生手上，一张张答题纸在监考老师的手中，准確无误地传向教室的每一个角落，也抵达了沈元所在的位置。
  沈元稳稳地接住了递来的纸张。
  没有立刻去动，他只是垂眸看著，冰凉的触感顺著指尖蔓延紧接著，监考老师托著厚重试卷的身影已行至他身侧。
  雪白的语文试题卷被轻轻放在他桌面上。
  沈元垂眸，目光沉静地落在展开的试卷上一一那不仅是决定命运的战场，更是通往他与黎知承诺的桥樑。
  与寻常考试不同，他此刻的审阅带著一丝不同以往的郑重。
  修长的手指无声抚过卷首的墨字，指尖沿著印刷字跡的轮廓缓缓移动，如同在触碰沉甸甸的未来。
  他逐字扫过作文题乾的每一个標点，捕捉字里行间潜藏的深意。
  视线凝驻在古诗词默写空格上，喉间轻动，反覆確认著那些早已刻入骨髓的句子。
  阅读题的篇章被目光反覆犁过，字词缝隙间的逻辑脉络在脑中悄然铺展。
  日光从窗外斜切而入，照亮他微的眉心。
  少年眼底再无半分考场外的昵或散漫，只剩下淬火般的专注。
  纸张翻动的微响里，他像一名潜入文字密林的猎手，在奔赴真正廝杀前，最后一次无声检视著每一寸属於他的疆域。
  “叮铃铃铃一”
  划破考场上沉重寂静的铃声骤然响起，尖锐又悠长，如同衝锋陷阵前的最后一道催令。
  监考老师立在讲台前，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用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宣布：
  “考试开始，开始作答！”
  话音刚落最后一个音节，整个考场便立刻陷入一种同频的声响之中。
  三十只手几乎在命令下达的同一瞬动作起来，动作整齐的迫不及待地落在雪白的答题纸上。
  “沙沙沙—
  “噠噠噠”
  笔尖划过纸张的摩擦声瞬间交织在一起，匯成一片在此刻独特而急促的声浪。
  沈元没有任何迟疑，指尖沉稳地捏住笔桿，目光锁定在第一道选择题上，手腕微动，在答案的方框內落下第一个坚决果断的墨点。
  没多久的时间，沈元便进入到了专注状態。
  笔尖仿佛被试卷的韵律牵引著，在洁白的答题纸上划出流畅而篤定的轨跡，选择题的方框被迅速填满，古诗词的空白处精准无误地填上了早已烂熟於心的词句。
  他的眼神锐利而沉静，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间快速移动，捕捉关键信息点。
  周遭空气的紧绷，考生们微弱的呼吸和笔走纸面的沙沙声响，仿佛被隔开一层无形的薄膜。
  试卷的难度、时间的流逝，在他进入这高度专注的状態后，似乎都被压缩淡化，此刻，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张纸，这一支笔。
  笔尖移动的频率平稳而高效手腕轻转间，一道道题目被剖析解答，答案工整地排列延伸下去。
  思路如清泉流淌，毫无滯涩，所有的储备知识在这个凝神的状態下，被精准地提炼调用。
  少年沉浸在这场思维奔袭里，凝神专注於眼前唯一清晰的世界。
  笔尖穿过了选择题的浅滩，跨过了古诗词默写的静潭，凿通了现代文阅读的山壁。
  当最后一个非作文类题目的答案被稳稳刻在答题卡上时，指关节处因长久运力而微微泛起的酸胀感，才模糊地从意识的边缘浮现。
  沈元的目光缓缓从密密麻麻的阅读理解区域移开，垂落到试卷最后一页。
  作文题目如同悬於前方的深潭，静静地等待著他思维的鱼跃入水。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微不可闻。
  笔尖悬停在雪白的作文区域上方约一寸处，作文材料中的关键意象与考场外穿透窗户的明亮光线在脑海中缓缓交织，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网，等待捕捉那个最契合主题，也是最能穿透人心的表达方式。
  他闭了闭眼，復又睁开，眼底沉静如古並无波的水面，深藏著即將喷薄而出的文思。
  沈元嘴角微不可察地抿起一个弧度。
  他手腕沉稳下压，並没有立刻开始写作文，而是先在草稿上描绘下自己大概的思路后，才將目光落在答题纸上。
  笔尖落在纸张上，宣告著文字汪洋中最后也是最浩瀚的航程正式启程。
  他將第一笔刻向纸面，开始了这场关乎思想与表达的书写。